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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博弈——天京悲歌

歷史大觀園 歷史故事 2020-07-20 12:02:03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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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達開率大軍離開天京,已有五年。

一八六二年,是同治元年,日本是孝明天皇的文久二年。咸豐帝只活了三十一歲,于前一年的陰歷七月十七日在熱河避暑山莊駕崩?;屎鬅o嗣,故由懿貴妃葉赫那拉氏所生六歲的載淳繼位,即同治皇帝。此后,咸豐帝的皇后稱東太后,懿貴妃稱西太后。延續至二十世紀初的“西太后時代”就此開始。

同治元年,是以人事變動開始的。新年當日,鑒于兩江總督曾國藩為清朝不斷立功,被授予協辦大學士的稱號。

太平天國方面,失去東南西北四王和翼王以后,此時已丟了門戶鎮江,靠著陳玉成和李秀成二人勉強支撐,才免于崩潰。

期間,由亞羅號事件引起的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清軍遭受了巨大的損失。英法聯軍攻陷大沽,迫使清朝簽訂《天津條約》,締結城下之盟。

英法聯軍逼近北京,清政府心驚膽戰,但太平天國并未因此得到喘息的機會——曾國藩的湘軍,一開始就沒有依靠清政府。

湘軍將士聽到英法聯軍迫近京師的消息,反而精神振奮。當大沽被英法聯軍攻陷時,清軍奪取了太平天國控制下的九江,太平天國的守衛官林啟容以及一萬七千多太平軍全部戰死。

此后的戰斗,多為拼死一搏之戰。

不到半年,李秀成三奪揚州,與陳玉成配合,在三河殲滅六千湘軍,湘軍主將李續賓戰敗自盡。太平天國西部戰線最大的基地安慶解圍。

一八五九年四月,洪仁玕來到天京。洪仁發和洪仁達聲名狼藉,天王不得不將他們革職。洪秀全知道這位堂弟的才華,對洪仁玕抱了很大的期望。盡管兩個哥哥已經失敗,天王還是認為唯有親人可以信賴。洪仁玕被封“干王”,總理天國政務。不久,陳玉成被封英王,李秀成被封忠王,太平天國從內訌的混亂中逐漸恢復過來。

一八六零年,太平軍占領杭州和蘇州,但沒有拿下上海。洋人華爾在上海組建了洋槍隊,他們擁有新式洋槍。洋槍隊與一八五三年組建的外國志愿隊性質不同。外國志愿對為守上海而標榜中立,洋槍隊則明確地站在清朝一邊,同太平軍作戰。對洋人來說,軟弱的清政府更好對付。他們已通過條約獲得了各種特權,為保特權不失,他們希望清朝能存續下去。

一八六零年八月,英法聯軍為了迫使清朝批準《天津條約》,再次進攻天津,并占領北京,火燒圓明園。清政府再次被迫簽訂喪權辱國的《北京條約》。

一八六一年二月,南下的英國艦隊司令何伯由長江赴南京,同太平天國進行談判,太平天國保證在年內不進攻上海,不干涉長江商業。但同年九月,太平天國失去安慶,天王追究責任,解除了洪仁玕和陳玉成的職務,再次起用兩個親哥哥,天國又陷入了混亂之中。

一八六二年一月,因保證期限已過,太平軍準備進攻上海,但洋槍隊陣地堅固,無法攻克。英法遠征軍這時齊集上海,英國艦隊司令何伯、法國艦隊司令卜羅德、英國陸軍斯泰布利將軍及米切爾將軍,率第九十九團和炮兵從天津來到上海。

合肥出身的李鴻章仿效曾國藩,組建了淮軍。合肥位于淮河之畔,淮軍因此得名。

五月初,上海攻守戰最為激烈,英國船只運送七千淮軍到上海。洋槍隊已被清政府承認,它雖由洋人成立,但有失業的中國人參加,并有菲律賓人當助手,進行洋式操練。所以帶有半中國人部隊的性質。華爾是美國人,曾因教唆英國水兵逃跑罪而被捕,由英方引渡給美國領事。美國領事必須對華爾進行審判,但華爾有一條退路,只要他放棄美國國籍,就可以不受美國領事的審判。華爾于是脫離了美國國籍,自稱清國人,并娶了上海金融家楊坊的女兒為妻。他認為,既然在美國無出頭之日,不如當清國將軍,出人頭地。江蘇巡撫薛煥給華爾洋槍隊送了一個“常勝軍”的稱號。不久,常勝軍變成淮軍的試驗部隊,并被吸收進淮軍。

太平軍進攻上海時激戰不斷,二月有高橋之戰,四月兩次戰于七寶,五月戰于太倉、嘉定,六月則大戰青浦。高橋之戰中,太平軍大將吉慶元戰死。七寶之戰中,英艦隊司令何伯負傷,法艦隊司令卜羅德戰死。太倉之戰中,清知府李慶琛戰死,英法聯軍防守嘉定,獲悉太平軍進攻的消息,不戰而燒城逃走。青浦之戰中,何伯在巴爾干號上親自指揮,但抵擋不住,太平軍奪回青浦,常勝軍副隊長法爾思德當了俘虜,三個月后,清軍用武器彈藥換回法爾思德。在上海附近的戰斗,太平軍打得都很不錯。

上海金順記的新房建成了。西玲四年前闊別上海去了美國,如今回到了上海,如星仍在美國學習。新房子設了宴,慶祝落成典禮和歡迎西玲歸國。

連維材已經七十四歲了。連理文四十二歲,他從琉球繞道薩摩,從長崎登上英國船,在橫濱英國商館逗留了一些時候,比西玲晚一個星期回到上海。哲文在香港短期逗留,研究西洋畫法,在那里和二哥承文一起來到上海。除在臺灣的長子統文外,連家三兄弟齊集上海。

連維材的妻子阿婉數年前就已定居上海。“比起老窩,還是愿意住新窩??!看來連家子孫和上海緣分深呀!”阿婉道,她對廈門好像沒什么留戀,一切都很自然。

大家對西玲在美國的見聞很感興趣。連家全家都是外國通,但對西玲的話還是很感興趣,即使有失敗的教訓,她也依舊很開朗。

“太平天國還在啊……真能堅持??!”西玲表面冷淡,其實心中對太平天國有著很深的感情。

新妹面色陰沉,她盡量不去關心太平天國的事。李秀成在上海附近英勇戰斗的消息,幾乎使她的心躍動起來,但她抑制了自己的感情。

丈夫理文非常了解她面色陰沉的原因。就在剛才,他們聽到了陳玉成被殺的消息。這一年,陳玉成二十六歲。十二年前,新妹化裝成農家婦女進入永安城與內應聯絡時,就是帶著他一起去的。當年陳玉成裝著要哭的聲音至今還留在新妹的記憶里。

陳玉成由于丟失安慶受到降職處分后,心情焦躁。他在廬州被清軍包圍,沖出廬州去壽州,在那兒被捕。苗沛霖說壽州有許多糧食和壯丁,他上當了。苗沛霖既是土匪,又是團練頭目,時人稱為“練匪”。他腳跨兩只船。安慶被清軍奪回后,他估算了雙方的力量,決定依附清朝。他想立一大功作為歸順之禮,這才設計引誘陳玉成。

陳玉成雖是天國首屈一指的猛將,但畢竟年紀輕,看不透苗沛霖。壽州是苗沛霖的地盤。在孤城廬州作戰顯然不利,陳玉成也急于移動。陳玉成當時可以暫回天京,如此,就不至于中計。

“他是不愿回天京,歸根結底是天王不好……天王賞罰不明,任人唯親,誰都會不高興。若天京能像自己的家一樣,那孩子肯定會回天京的。當初翼王若留在天京,太平天國就可以多調動二十萬大軍,這樣小小的上海早就攻打下來了。”新妹想到這里,不覺緊攥著拳頭。理文輕輕撫摸著她的拳頭。

英王陳玉成在被捕十九天后,在河南延津被害。陳玉成一路大義凜然,人們稱他死得壯烈,不愧是太平天國的首屈一指的英雄。每當聽到這些事時,新妹都極其難受。

理文改換話題:“日本局勢也很緊張,我回來時,國粹派不滿愈來愈大。”

“凡是與外國的交往,他們都有種出自本能的反感吧?”連維材問。

“有很大的心理因素。不過,生活愈來愈苦,社會動蕩不定。”

“物價上漲了嗎?”

“當然。日本閉關鎖國,長時自給自足。生活簡樸,人們只生產自己消費的物品,而現在突然出現了大量收購,老的體系當然要混亂。拿茶葉來說,洋人把所有茶葉都買走了,茶葉價格猛漲。”

“這些商品價格漲了,但從整體來看,也只是極小局部的問題呀。”連維材道。

當時,歐美不只從日本購買本國消費的商品,他們還利用自己占優勢的商船運輸能力,在日本收購清國所需的物產,運到清國出售。俵物也是歐美商人收購的對象。幕府對俵物一貫采取保護政策,禁止國內食用,所以全部從長崎向清國出口。這些本就不是供國內消費的,即使價格猛漲,按理說也不會給百姓生活帶來多大影響。

“物價是個完整的體系,某種商品價格上漲,其他商品也會跟著波動。”

“不錯,市場被擾亂了啊。茶葉價格一上漲,運輸茶葉的運費也會上漲,工錢也必然要提高,各方面都被擾亂了,問題就嚴重了。”

“日本已經向外國提出要求,希望延遲條約所保證的開放兩港兩市的日期。兩港是指兵庫和新溻,兩市是指江戶和大阪。理由是物價猛漲,人民生活困苦,對貿易不滿的情緒高漲。這確實是重要原因,不過更重要的原因還是來自國粹主義,或者說排外的本能。”

“聽說還有以新溻的沙洲多,船只拋錨困難為理由的。”

“不錯。不過,幕府之所以要推延開放兵庫港日期,最大原因還是因為它靠近京都。在京都朝廷周圍,國粹主義特別強烈,對此共鳴的人最近突然都集中到了京都。在這問題上也進行了煽動。”

“不管怎么煽動,大勢所趨啊。”這話既是針對日本,也是針對中國。

連理文在日本時,就已發生了和宮公主 [1] 下嫁將軍家茂的事件。將軍實質上是日本的君主,外國都稱將軍為“皇帝”或“大君”,但在國粹主義高潮中,名存實亡的天皇被大大突出出來。幕府終于不得不考慮所謂的“公武合體”,即要求天皇和幕府同心協力來處理問題。幕府把和宮迎往江戶,而這又刺激了國粹派,排外浪潮進一步高漲。

連維材所說的潮流將要沖垮所有的國粹思想和排外運動。幕府也知道閉關鎖國政策難以維持,準許了一向禁止的大船建造和航行,盡管目的是為了推延兩港兩市的開放日期,還是把竹內保德等人派往倫敦,并刊行了了解國外情況的《官版巴達維亞新聞》,接著又決定把榎本武揚等人派往荷蘭留學。閉關鎖國政策已一點一滴地逐步放松。

十多天前,日本千歲丸號到達上海。

“日本船此次究竟是什么目的?”承文問。

“說是為了貿易實習,姑且相信吧。”理文答。

盡管正在談判延期開放港口和城市,但從世界大勢看,幕府也知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他們早已預計到和外國通商很快就會日益盛行,照目前這樣,將會永遠被動,極其不利。要想積極開展同外國貿易,首先就必須要進行學習。幕府購買了英國帆船阿米斯泰斯號,改名為“千歲丸”。以長崎市政府審判官沼間平六郎為團長,包括幕府檢察官垠立助七郎等官員及商人隨從共五十一人的貿易實習團,乘千歲丸而來。

千歲丸到上海是陰歷五月六日,陽歷六月二日。這一天,忠王李秀成在松江附近擊潰蒙得哥馬利上校所率領的英軍,繳獲步槍四百支、彈藥三十六箱。千歲丸上船員所留下的日記中記載,頭天晚上西邊火焰照紅天空,第二天炮聲轟隆。千歲丸號在激戰期間到達上海,當時上海貿易的熱鬧情景并未因戰火而消失。

長州藩高杉晉作以隨從名義隨團到了上海,他在《航海日錄》中描寫上海情況:“碇泊歐洲各國商船軍艦數千艘,檣花林森,欲埋津口。陸上則各國商館粉壁千尺,殆如城廓,其廣大威嚴不可以筆紙描寫也。”

“街頭巷尾有種種議論。”承文道。

“都是胡說八道。”理文笑答。

所謂街巷議論,大多是說什么清政府為鎮壓太平天國,竟向日本乞援,千歲丸是來打頭陣的。

“我去過宏記。”哲文道。

宏記是千歲丸上的人們所住的旅館,中國人經營,是西式建筑,旅客多歐美人。千歲丸上裝載的貨物委托荷蘭人處理,荷蘭領事館與宏記相鄰不遠。哲文會日本話,但他故意裝作不懂,說是想賣畫。“我們筆談,有的人字寫得很不錯。聽了聽日本的情況,有的水分很大。”哲文在日本很久,了解情況。在他看,日本人筆談祖國,多有夸張。哲文從盒中取出一疊筆談的紙,道:“我想把它訂成一冊書。他們以為我不懂日語,在我面前毫無顧忌地互相談了許多事。我回來后,根據回憶,寫了下來。這可是很有參考價值??!”

“喂喂,讓我看看。”承文把筆談紙放在自己面前,一頁頁翻開。

“這個高杉晉作很有意思。五代才助也很不錯。什么?這人是水手?”承文讀罷,有點懷疑。

“說是水手,誰會信,是薩摩藩士。他們在談話中暴露出來的。這些人中,有翻譯周恒十郎和蔡善太郎,還有幾個長崎商人。我真有點擔心,說不定他們有人會認識我。”哲文道。他在長崎待過很長時間,在什么地方跟誰見過面,他忘了,別人卻可能記得。正說時,譚七進來。他現在是李秀成的幕僚,繼續負責情報,平常住在上海,若無其事,常出入金順記。

“天國已決定從上海撤兵!”譚七開口。

“撤兵?”理文不覺站了起來。

譚七一動不動,看著理文,使勁兒點了點頭。

“一日三詔??!”譚七說到這里,頓覺萬分遺憾,眼里涌出眼淚。

天京已被清軍包圍。天王向忠王發出命令,要他回軍解圍。上海差點就要拿下了,可是必須撤退。李秀成拿出全部力量攻打上海,若可能,他當然想拒絕命令。然而天王一天之內下了三道詔書,要他從上海撤兵,可見天王的決心與果斷。

“不得不……”李秀成感嘆。

幕僚們屏息斂聲,靜等。是不得不服從,還是不得不抗拒?

“回天京吧!”李秀成說罷快步離開。他當然覺察到了幕僚們的情緒。

“石達開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理文嘆氣。

石達開脫離太平天國后,率大軍在四川、貴州等地到處流動,被清軍追擊。石達開大概也想建立根據地,但清軍猛攻,他做不到。“脫離就是失??!”石達開本人現在也許這么想。干部們也都這樣認為。李秀成不能選擇別人已經失敗了的道路。天京是國都,即使打下上海,若天京丟掉,天國本身也就滅亡了。天京比上海重要得多。

“確實是這樣。不過,天京是歷代名城,經得住一兩年的包圍。清軍包圍天京才剛剛開始,對比一下,再使一把勁兒,上海也許就到手了。叫李秀成回防是天王的失策。”理文很激動,他說話從未用過這種語氣。

“誰都會這么認為的。”哲文一旁附和,他比較冷靜。

“天王已經不行了!”承文道。

“是他的兩個哥哥把天王弄得不行了。”哲文道,“他們膽小如鼠,清軍包圍天京,一定嚇得魂不附體,吵吵嚷嚷地喊叫要援軍、援軍!”

“天王不是現在不行,而是從來就不行。他不行,所以才用仁發、仁達。”新妹發表了嚴厲的意見。

“新妹,這你就說得過分了。”連維材很是平靜,“天王若從來就不行,是誰打下了半壁江山呀?”

“大家的力量……”新妹脫口而出,但語氣和緩多了。

“是誰把大家的力量聚集到一起來的呢?楊秀清嗎?”

新妹搖了搖頭。在太平天國中,她最討厭楊秀清。

“韋昌輝嗎?”

新妹也搖了搖頭。她也不喜歡北王韋昌輝,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憎惡。

“馮云山和蕭朝貴早就死了。聚集大家的力量來攻取天京的,當時并無別人。李秀成當時職位還低,陳玉成還是個孩子。”連維材帶著教誨的語氣說道,“天王的功績應當充分肯定,雖然他有缺點。你看問題、說話,不能感情用事。”

“能不能使萬歲爺改變主意呢?”譚七望著連維材,那是求援的目光。

“你回去問問忠王攻克上海的日期,盡管短期內就可以攻下,但你問問他能不能向天王保證這一點。”連維材道。

“即使說保證,但是……”譚七沒有說下去。從情況來看,太平軍將士都有自信再鼓一把勁兒就可以拿下上海。所以很難做出確切保證。

“淮軍和常勝軍若仍是現在的狀況……”譚七改變口氣。他熟悉情報,認為敵人的力量不會永遠是現狀。他提出了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假定。

“清軍陣營中,李鴻章最有能耐,據我看,他的能力在曾國藩之上。認為淮軍沒有補充,那不恰當,恐怕譚七先生那兒也不斷地收到有關淮軍訓練的情報吧。”連維材一字一句,說的緩慢,譚七無力地點著頭。

“常勝軍的華爾是美國流氓。不過,可不能小看這個家伙,華爾是專門掙賞金的,上海商人團體為奪回淞江懸賞三萬兩,所以他很拼命。他是工匠,他為自己工作。為了成功,他想雇用英國水兵,這才因教唆逃跑罪而被逮捕,這你們都知道。他熱衷工作,所以可怕……不過,他們還起了個奇怪的名字,叫常勝軍。據說這名字最初是薛煥起的,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連維材曾給家人說明過“常勝軍”這個名稱。

七百多年前曾有過這個名稱,契丹遼王朝統治北京時,一個名叫郭藥師的渤海人組織了一個軍團,名叫“常勝軍”。這軍團守衛燕京,宋軍來攻時降了宋,女真來攻時又降了金,還做了先鋒隊,進攻宋都開封。他竟給這支洋人部隊起了個反復無常的名字。華爾在做交易,他自告奮勇,打勝仗可以得更多的錢,他既然承包了這項工作,當然積極熱心。對手是淮軍和洋槍隊,李秀成當然不會保證。

“如果是連老先生,您看該怎么辦?”譚七問。

“若是我,會命令全軍撤出天京,反撲上海。這樣定能攻陷上海。若以上海為新都,在沿海建立統治圈,就可通商立國。不過,天王不這么想,這只不過是我的想象罷了。”連維材答道,他心里很清楚,太平天國快近尾聲了。

“若我年輕二十歲……”二十年前,正是鴉片戰爭期間,連維材四十五歲,精力充沛,曾參與過不少活動。

“再有十個林公就好了!”

若能出現十個像林則徐那樣,具有杰出的政治軍事才能,且人品廉潔的高級官吏,中國還是有救的?,F在連維材之所以沒有積極活動,一方面固然是自己年事已高,另一方面他覺得,太平天國只不過是一個政權,不能代表中國,這個政權比清朝政府要好,但還不足以擔負其整個國家。

太平天國銷毀孔子的牌位和神像,殺死清朝官吏,看似否定封建制和封建身份,卻又冊封諸王、規定世襲,看似提倡男女平等,卻又在武昌選妃——凡此種種,自相矛盾,連維材感到失望。

若太平天國會滅亡,其最大禍根恐怕源于天京內訌。太平天國一方面殺特權地主官僚,一方面在自己內部又產生新的特權階級,根據等級冠以不同稱呼,有些甚至比清政府還要煩瑣。比如要避諱的字——清政府只避諱皇帝的名字,而太平天國要多得多。官員妻子的名稱更是細致到令人記不住。拘泥于枝葉末節,非賢明政治家所為。

連維材只能袖手旁觀,別無他法,盡管他覺得這么做有點無情。

一八六二年六月十九日,根據李秀成的命令,上海附近的太平軍開始撤退。千歲丸當然還停在上海。高須藩士日比野輝寬在他的著作《贅朧錄》中寫道:“聞金陵危急,即將陷落。”太平軍有進攻的力量,卻不戰而退。但這在人們眼中看來,好像是疲勞困憊,彈盡糧絕,不得不退。軍心上,對清方極為有利。不僅李秀成被召回,在浙江指揮的侍王李世賢也接到了同樣的命令,一齊退兵。李秀成在蘇州召開了作戰會議。會后,他頻繁往來于天京蘇州。他在蘇州辦公之處正是出名的“拙政園”。

上海和浙江兩條戰線上都留下了游擊部隊。從千歲丸上的記錄中可以看出,在李秀成撤退后,雙方仍有戰斗。另外,華爾在浙江慈溪同太平軍作戰,身負重傷不治而亡。華爾被清政府授副將官銜,僅次于總兵,是從二品官,他留下遺產六萬英鎊,這在當時是一筆巨款。這個享年三十七歲、水手出身的華爾,一生冒險,成了大財主。他的一生可以說充滿了戲劇性。華爾死后,常勝軍進行改組,削減了人員,英國正規軍人戈登繼任隊長。洋槍隊變成了正規軍,成為淮軍楷模。

各路太平軍對天京外的清軍進行了反包圍。

李秀成號稱調集了十三王的軍隊,說是有六十萬大軍,實際上最多不過十萬人。雨花臺的清軍由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統領。曾國荃已擔任江蘇省布政使,江蘇巡撫已換為李鴻章。

在雨花臺激戰中,清軍副將朱桂林戰死,曾國荃負傷。湘軍作戰十分頑強。時人評價這次激戰是“二李二曾,互不相讓。”二李指忠王李秀成和侍王李世賢,二曾指曾國荃和他弟弟曾貞干。

激戰四十六天,太平軍糧盡,衣服補給困難。陽歷十一月末,天氣漸冷,李秀成終于失去了信心,解除了對雨花臺的包圍,回到天京。天王革去了李秀成的爵位,命他渡江北進。天王的做法可謂薄情寡義,軍心逐漸渙散了。

李秀成渡江后,天京沒有給他們提供充分的補給,卻冷酷地下了一道命令:“軍糧在當地籌措!”當地連年戰亂,農民都成了流民,不但籌不到軍糧,甚至微少的軍糧還要拿去救濟饑餓的百姓。

一八六三年六月,李秀成被叫回天京。天王實在無法忍受兩個哥哥的無能了。

一八六三年十二月,李秀成的基地蘇州被清軍奪走。

一八六四年三月,太平軍失去了杭州。同年五月,常州也失陷了。

在蘇中之戰中,清軍可謂不費吹灰之力。蘇州被稱為水都,水道四通八達,對外聯絡也全靠水路。清軍的主力軍是戈登的常勝軍,淮軍也參加了。戈登制訂作戰計劃時,全力截斷了水路。他首先集中進攻太平軍炮臺,接著打心理戰。太平軍將士早已失去斗志,心理戰加速了他們的動搖。

程學啟原是安徽農民,曾參加過太平軍,后來在安慶降清。他熟悉安慶太平軍內部的情況,因而受到李鴻章的重用,在攻陷安慶時立了大功,已被提升為參將。蘇州太平軍中,當然有他的同僚。他悄悄會見了康王汪安鈞。

“現在太平天國里,不姓洪的人都出不了頭。你大概也知道,李秀成要打仗,還得向洪秀全借十萬軍餉。本來是為太平天國而戰,現在是為天王而戰了。就算是這樣,李秀成還得用自己的錢打仗,沒錢就只好向天王借,還立了借據,到期不還就要處刑。天王這樣的人,值得為他而死嗎?不如像我這樣選擇投降,還可以升為正式官員。我歸順不到三年,你看,已是正三品參將了。”程學啟說的基本是事實,因而很有說服力,“你就一點都沒考慮過?”

“不是沒考慮過……只是慕王譚紹光掌握了蘇州的指揮權。那家伙很是頑固。”

“其他人呢?”

“其他人比較通情達理。平常大家轉彎抹角地也談……昨天伍貴文就說,這世上也不只有太平天國……”

“伍貴文!他不是比王嗎!哼,什么王!簡直可笑!郜永寬也有這個意思吧?他是什么王來著?”

“納王。”

“簡直叫人笑掉大牙!”

太平天國原來只有五王,現在卻王位泛濫,起端是洪仁玕被封干王。洪仁玕沒有參加起義,也沒有立過軍功,把這樣的人封為王,有軍功的人當然不滿,于是又急忙把陳玉成封為英王,把李秀成封為忠王。從此,“王”如雨后春筍,如今已經數不清了。稱王也沒有多大實際利益,確如程學啟所說,簡直可笑,清朝正三品的官倒比什么比王、納王更實在,更有分量。

“不可以把慕王干掉嗎?”

“可以的。比王、納王都會同意,寧王大概也不會有問題。”

“寧王是誰?”

“周文佳。”

“什么!他也當了王!”

“談談條件吧……”

策反正在進行。最后決定,汪安鈞先干掉譚紹光,然后打開城門。清軍方面也接受他們的歸順,會給他們和程學啟投降時同樣的待遇。

譚紹光在會議席上被汪安鈞和天將汪有為二人刺死,另有比王伍貴文、寧王周文佳、納王郜永寬、天將范起發、張大洲、汪懷武,共八人投降。蘇州就這樣輕易地落入清軍手中。

“大人,那八人如何處置?”程學啟問李鴻章。

“按老辦法。那里面有對我們有用的人嗎?”李鴻章顯然不高興。

“明白。”程學啟露出有苦難言的表情。

這八個可憐的投降派就這樣被殺了。

戈登的常勝軍在蘇州遭受的損失最大,戈登積極搞策反工作。他主張必須要遵守協議,因此對殺死降將的做法極其憤慨,同李鴻章發生了激烈的沖突。戈登與華爾不同,他出身蘇格蘭名門貴族,是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軍人,他認為違背協議是可恥的行為。兩月前,蘇州太平軍曾同意戈登在親筆信中提出的要求,釋放了美國人巴鳩文(華爾死后,一度指揮過常勝軍)及其被拘留在蘇州負傷的部下,戈登評價這是紳士風度。對方有紳士風度,而李鴻章口頭答應寬赦,卻把人殺了。

“無恥!”

戈登對李鴻章的卑劣行為無法忍受。他連見李鴻章一面也感到厭惡,因此給李鴻章寫了一封措辭激烈的信。信上說——

蘇州受太平軍統治三年,由于八名降將歸順,方才攻陷。任何人都應該遵守歸順協議,你卻違背協議。你應退出蘇州,辭去江蘇巡撫職務,巡撫職務印章由我代為保管,等候北京朝廷對你的處置。否則,我將把常勝軍所占領的城市全部還給太平軍。……

戈登還把常勝軍軍官召集到一起,在他們面前發表談話:“朝廷如不懲罰李鴻章,我常勝軍準備脫離其指揮,接受英國提督統管。”

李鴻章沒想到戈登會震怒。

“對方是大逆不道的叛亂分子,朝廷交與我全權,我自可以決定他們的死活!”李鴻章想,“枉我推舉戈登當總兵……”總兵是將官,華爾曾受副將待遇,而總兵在副將之上。戈登才三十歲,比華爾年輕得多,他在英國軍籍中只是少校。一個少校被推舉為將官級總兵,不知感謝也就罷了,竟然還讓我這江蘇巡撫滾蛋!李鴻章簡直無法理解。

常勝軍先后攻陷福山、太倉、昆山。清軍所控制的常熟,若無常勝軍援救,恐怕早已為太平軍攻陷。戈登已撤回昆山司令部,從他異常憤怒的情況來看,說不定真會把這些城市交給太平軍,李鴻章不得不拼命安撫他。此后兩個月,戈登在昆山按兵不動。李鴻章央求總稅務司赫德,請他說服戈登。

“現在正同太平軍作戰,要懲辦東部戰線的最高司令官,從朝廷來說是辦不到的。”

“民間正在流傳常勝軍要倒向太平天國的謠言。”

“李鴻章可能要改組常勝軍。這樣一來,我大英帝國將要大大喪失對清國的影響。”

赫德用這些話說服了戈登。赫德比戈登還年輕兩歲,他后來擔任清朝外交顧問,在外交談判中發揮了不小的本事。他在人品上也確有吸引人的地方,加上他又說出“我大英帝國”之類的話,戈登不得不心回意轉。

一八六四年二月二日,戈登會見李鴻章,提出同太平軍作戰的策略,建議從無錫進攻宜興,以切斷敵人的補給線,斷絕浙江太平軍同江蘇太平軍的聯系。

一八六四年七月十九日,太平天國的天京失陷了。

這一天是同治三年陰歷六月十六日,按太平天國歷法,是甲子十四年六月六日。這一天,連理文待在長江中的英國商船上,譚七在他身邊,把望遠鏡對準天京。

“不能讓譚七也遭遇不測!”

譚七早就想回天京,但連維材出主意將他留在上海。

譚七最后來上海聯系,是為了通知天王去世的消息。五十二歲的洪秀全已臥病在床二十天。天王府深宮后院,譚七進不去,他早聽說天王得病,天王臨死時的情況,他只是從醫生那兒聽到的——

“把那個東西拿來!”洪秀全對醫生道。

他身體已極其衰弱,奇怪的是,聲音和平常沒什么兩樣。

“那個東西!”他催促,聲音很清晰。

“那個東西”是指可使人沒有痛苦地死去的毒藥,醫生因此猶豫不決。

“在那架子最上面的抽屜里,用紅紙包著,上有金泥寫的‘壽’字。給我拿來!”這回是對女官下令。

女官不知道“那個東西”是什么,只知道命令不能違抗。她畢恭畢敬地把“那個東西”盛在盤子里,放在病床旁一張小桌上。洪秀全先喝了一口水,對記錄官道:“記下我的話,當作詔書告訴全天京的人。天國子民可以放心,朕馬上要登上天堂,請求天父兄派遣天兵,衛我天京。”說罷,他喝下了紅紙包里的藥。

這是陽歷六月一日的事。已經過去四十八天了。

“天兵最終沒有下凡……”連理文抬頭仰望天空,轟隆轟隆的爆炸聲震耳欲聾。

“坑道已挖到太平門……”譚七眼睛已離開了望遠鏡。

太平門城墻被掀到半空中,他閉上了眼睛。

進攻天京的總司令官是曾國藩的弟弟、浙江巡撫曾國荃。他比哥哥性情暴烈,在攻打天京時一味蠻干,一天內折了陳萬勝、王紹義、郭鵬程三個總兵,以及副將熊祖錫、兩名參將、兩名游擊。高級軍官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戰死的大批兵卒。

李鴻章借口部下極度疲勞,需要休養,沒有參加天京作戰。曾國藩多次寄函,催促李鴻章進攻。

“長興和湖州尚未奪回,兩地作戰結束后,需整編軍隊,之后立即轉向南京。”李鴻章為自己找借口。他并不害怕作戰,但他了解曾國荃想要獨占攻陷天京的功勞。南京已經打了兩年,現在已經到了最后階段,如果李鴻章加入,曾國荃必然耿耿于懷,他可是恨不得伸開兩臂把南京攏在自己懷里。李鴻章知道,自己若這個時候進兵,必然遭到痛恨。

曾國藩也沒有動,他擔心自己過于突出,會遭朝廷猜疑。

彭玉麟曾寫過一封匿名信,說:“東南半壁無主,老師豈有意乎?”盡管沒有署名,但從筆跡看,信是彭玉麟寫的,他是在問曾國藩想不想獨立稱帝。彭玉麟參加湘軍時,曾提出不在清廷出仕的條件。

外面已有流言,說攻陷南京后,曾國藩會率湘軍北上,進京滅清,自己稱帝。曾國藩也聽說了這個流言。他知道功績越大就越危險,所以把任務交給弟弟。但弟弟與自己同宗,功績過大也不好,因此要求李鴻章攻打南京。李鴻章當然有自己的想法。不過,左宗棠在浙江,基本上掃清了太平軍,他說不定會跑來攻打南京。

曾國荃心情焦急,不斷猛攻。地下坑道好不容易挖到城墻腳下,裝進了強力炸藥,終于爆破成功了。城墻已被毀壞了五六十米,湘軍將士朝破口猛沖。

“總算結束了!”譚七低聲道。

“城內只有一萬人嗎?”

據說城內只有一萬太平軍,主力部隊已開到城外同湘軍作戰,名為解圍,實際上彼此已斷了聯絡。

“真正能作戰的只有半數。”譚七道。精銳部隊早已外派。

“若忠王的建議被采納,將會是怎樣的局面?”

“我們很艱苦,對方也會不好受吧。”

李秀成曾建議全體人員撤離天京,同城外太平軍取得聯系,或尋找新都,或像金田村時期那樣,做一個流動國家。忠王認為二者必擇其一,但天王拒絕。太平天國已定都十一年,天王不愿放棄。

“那就要互相比韌勁、耐心。”

“也許我們能獲勝。”

“人心向背,決定勝負。”

“那也會是我們獲勝。”譚七立即道。

可天京已開始起火。天王府及其他主要建筑早已堆滿柴火,準備燒毀。

“燒起來了!”理文手搭涼棚。他要向父親報告天國滅亡的情況,幾天后他必須要進天京——不,南京。

天京失陷后,據說太平軍將士無一人投降,數千宮女全部自殺。

幼主洪天貴在忠王保護下連夜逃出天京。但李秀成被俘遇害,幼主在南昌也被殺死,終年十六歲。

洪仁玕、洪仁發、洪仁達,洪氏家族滿門被殺。

侍王李世賢從福建逃往廣東,在南方進行抵抗。直到一八六六年二月偕王譚體元被俘,南方的抵抗才結束。

江北太平軍在遵王賴文光率領下,作為“捻軍”繼續進行反政府活動。最后的太平軍是梁王張宗禹率領的西捻軍,這支部隊在黃河邊上遭清軍包圍而潰滅,張宗禹下落不明。

那是一八六八年八月中旬的事。這一年,日本進行了王政復古,都城自京都遷至江戶,改年號為“明治”。

[1] 仁孝天皇的第八個女兒、孝明天皇的妹妹,下嫁給將軍德川家茂。丈夫死后,她出家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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