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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博弈——紅色的上海城

歷史大觀園 歷史故事 2020-07-20 12:01:44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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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妹來到上海后,換了一個人似的,每天匆匆忙忙地跑到外面去,有時隨意逛逛,有時去見些人。她說是去工作,但從不說工作的內容。理文不去打聽,心里明白。上海有許多同鄉,這使她壯了膽。對廣東同鄉,尤其是三合會會員,即所謂“洪門”中人,她天然懷有種親切之情。過去匪賊時代的伙伴,大多是洪門中人。

“上海的氣氛我很容易習慣?!彼@樣說。不過,在她內心深處,仍有一種擔心。當年,她熱衷上帝會,改造自己的集團,她是那么熱情洋溢,而現在,那熱情早已消退得一干二凈。新妹擔心,現在從事這些活動的熱情,會不會在哪一天又再次消退?為打消這擔心,她盡最大力量來活動,忙起來就沒時間思考過多的事了。

洪門中人此刻正在考慮奪取上海,同天京取得聯系,進而推翻滿人政府,創造一個官吏不敢作威作福、窮人能活下去的社會。太平天國現在這種狀態繼續下去是不行的,但是稍加修正,也可能會好起來。如果上海洪門同太平天國接觸,太平天國會不會發生一些變化呢?

新妹期待著。在期待與擔心中,她整日奔忙。

在英國公使文翰訪問天京期間,上海附近的青浦爆發了農民暴動。暴動屬于當時常發生的“抗糧”運動。收成不好,農民不能像往年那樣繳納錢糧。這本就是生死攸關的事,再加上又出現一個名叫周立春的優秀領導人,于是,這場抗糧運動的烈火就熊熊燃燒起來。官府派軍隊鎮壓,農民在周立春指揮下,用鋤頭、鐵鍬武裝起來抵抗。官軍敗退。青浦抗糧事件僵持不下,官軍雖敗退,但并不意味著接受了農民的要求。周立春仍被看成是造反的人,不知什么時候還會再遭征討。太平軍攻陷南京,在這時期,上海必須要做各種防御準備。準備告一段落,還是會派軍隊來鎮壓的。

農民們擔心。為防官軍再次征討,周立春考慮了種種辦法,加強防御。一旦邁出反政府的第一步,再也無法回頭。事已如此,那就不只是青浦一個地方的問題,要進一步擴大反政府運動的范圍,從何處尋活路,是周立春考慮的事。上海有大批失業者,他們是周立春擴大勢力的對象。周立春當然要與小刀會保持密切聯系。

新妹在周立春與小刀會之間起著橋梁作用。

“忙??!忙??!”這好像是新妹的口頭禪。

在小南門附近一家茶館里,她會見了周立春派來的一位年輕人。茶館是平民的社交場。買一包茶葉,放進茶碗里,開水不要錢,可以給你沖泡多次。上海人口劇增,住房緊張,只有那些相當富裕的人家,才能在自己家中招待客人。普通人家有事,都在茶館里解決。他們預先說好,周立春派來村塾里年輕的先生,新妹是斯文堂店員,她到這里來是讓先生看村塾學生用的教科書樣本。失業人一多,茶館生意就興隆。趁著人聲嘻雜,進行秘密聯絡,確是個好主意,但絕不能放松警惕,閑雜人多,易隔墻有耳。

“大嫂什么時候生孩子呀?”新妹問。

“她倒是希望能快點,但她抱怨沒有給她準備好,娘家要不給她做好完全的準備,她覺得有難處?!鼻嗄昕迒手?。

“生孩子”意思是舉兵起義。青浦農民們正處在懸空狀態,他們希望上海小刀會能盡早舉兵。

“不會太晚的?!毙旅眯α?。

“可周圍的人都很著急??!”

“這事暫且不說吧。我們這次印了一本精致的書,希望私塾能用它,你看行不行?”新妹從包袱里取出一本書,斯文堂刊印的《論語注解》。她翻開書頁,印刷確實不錯。

“這個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可不可以讓我帶回去跟大家商量一下?”

“可以?!?/p>

《論語注解》中,夾著一封聯絡信。

這時,茶館的角落里發生了爭吵。

“你這壞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這樣下去,官府非來抓你不可!”

“官府?開什么玩笑!現在官府能干什么?它都要倒了!南京沒了,上海也撐不了多久啦?!?/p>

“這種話也敢瞎說!”

“有什么不敢的?官府都忙著跑路了,哪有閑工夫來管別人的壞毛??!”

“叫當官的給聽到了,可別賴我??!”

“瞧你那膽兒小的樣!現在也就你還怕官府,連話都不敢說!”

“你這家伙!”

“怕什么!再大聲我也敢!官府已經完蛋了!誰不知道,小刀會今年秋天就要起來推翻官府?聽說青浦的周立春也會一塊兒干呢?!?/p>

“噓!你這家伙瞎說什么!”

“你去向官府告發我??!……”

新妹和青年互看了一眼。青年把《論語注解》放進自己的包袱里。他們就是這樣地秘密進行聯絡。

可是,小刀會和青浦的農民組織之間進行的聯絡,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是有人透露了出去嗎?”走出茶館時,新妹小聲說道。

“我們之間要進行聯絡,人們會認為是必然的?!?/p>

“我們是在干著必然的事情嗎?”

“是的?!鼻嗄臧寻ぶ匦卤Ьo。

上海的街頭巷尾流言紛飛。

“是秋天!”

“秋天小刀會就起來打天下啦!”

“據說是中秋節那天!”

有錢人都紛紛去避難了。有的人雇了保鏢,但是到了緊急關頭,這些保鏢的也說不定會變成強盜。到了夏末,連開小鋪子的小商人也幾乎都跑出上海了。

“我們要是不走,恐怕會遭人們的懷疑吧!”連維材苦笑。

像他這樣的大商人留在上海,是相當引人注目的。人們會懷疑,他之所以這么沉著,肯定是通賊了。

“還是走吧!”于是,連家也逃出了上海城。

陰歷七月已是秋天。連維材雖出了上??h城,其實不過是回到了原來的老巢,即位于租界的河岸邊的維多商會,也就是金順記原址。商會門前掛著漢字寫的招牌“威德公司”。當時外國公司一般都有中文名,從事鴉片貿易的頭號大公司查頓—馬地臣商會稱作“怡和”,顛地商會稱作“德記”,香港上海銀行稱作“匯豐”。同中國人接觸時,用漢字名稱比較方便。

“您打算待多久呀?”維多笑嘻嘻地問。

“我也不知道?!?/p>

“哈哈哈!要問密斯特劉才能知道吧?!泵芩固貏斎恢感〉稌最I劉麗川。

“問劉麗川,他恐怕也不知道吧?!?/p>

“那么,問密斯特吳嗎?把他二人的話對照一下,也許會有答案吧?!本S多道。密斯特吳指上海道員吳健章。

“問三官,他的回答恐怕也叫你摸不著頭腦?!边B維材笑道。

三官是吳健章的別號,當時洋人所寫的文章中,常寫為“sam-qua”,大概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三吧。

“看來還需要去問問北京皇帝和南京的天王,哈哈哈!”維多愉快地捻著鼻子下面的小胡子。

維多商會自獨立擁有店鋪后,營業順利發展,早已超過維多原來所在的晨慈商會。就營業額來說,它雖不及查頓—馬地臣或顛地商會,但在上海已成為誰也不能等閑視之的公司。維多背后有金順記的支持,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

“我也不好意思打擾你太久。希望他們能盡快解決。確實是這樣!”

“不,我非常歡迎您的光臨,對我而言,你待在我家的時間越長越好?!本S多絕不只是口頭說說,他比誰都清楚,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全靠連維材。

“洋人方面是怎么說?”連維材問。

“他們希望糾紛能盡快解決。都希望能早日做大買賣?!?/p>

“洋人有可能為此使用武力嗎?”

“我們英國是絕對中立的,哪邊也不向。不久前,公使去了趟南京,正為此事?!?/p>

“英國立場很清楚,因為哪方將是下一時代的政權還很難預料嘛。其他國家呢?”

“美國恐怕比英國還要中立,這是聽歐立·福特先生說的,不會有錯?!?/p>

歐立福特商會從在廣州時起就是美國實力雄厚的大公司,他們絕不插手鴉片貿易,所以一向深受中方信任。有關中國的問題,美國外交官都要聽取歐立·福特的意見??梢哉f,歐立·福特的意見就是美利堅合眾國的意見。

“問題是法國!”

“密斯特連,您什么都清楚,沒有什么需要向我打聽的,我倒是準備向您多多請教。我個人倒是希望這糾紛拖得久一點。哈哈哈!”

不從維多那里打聽,連維材憑借自己所掌握的情況,也足以做出判斷。在對清貿易方面,法國是后進國,它一直想趕上英國。法租界緊挨著上??h城的北面,是沿黃浦江設立的,比英租界要小得多,法國一直希望能把租界擴大?,F在差距已然很大,要想一下子縮小,就必須要采取相當果斷的措施。英國標榜中立,法國便日益明確地偏袒清政府。這是一種賭博,向清政府買好,是想獲得重大報酬。但是,清政府若垮了臺,法國就會遭到新政權的排斥。法國認為,既是賭博,冒險是必然的。

“拖久了不利于貿易,你經得住嗎?”作為同行前輩,連維材問。

“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支撐個兩年吧?!?/p>

“那很好。不過,交戰雙方也都要過生活,不會不重視產業的,一定有買賣可做?!?/p>

“只是困難一點?!?/p>

“嗯,確實會困難一些。不過,越是如此,越是發揮實力的機會?!?/p>

“看來我們要經受考驗了?!?/p>

“我倒覺得維多先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將目光轉向日本,佩里正在叩打日本門戶,那是一種信號?!?/p>

“日本……”維多猛地挺起胸口,抱著胳膊。

小刀會預定中秋起義,實際上略微提前了。小刀會并非“閃電式”的起義,他們老早就在到處嚷嚷了,是以人們不在意它反不反,而在意它什么時候反。

這期間官府采取了什么措施呢?小刀會一旦起義,必將如暴風驟雨,官府對此是一清二楚的。道員吳健章和上海知縣袁祖德等人在街上張貼告示,說什么“速散會解黨,改惡從善”。當然,這不過是一紙空文。袁知縣最后忍無可忍,指揮數百官兵逮捕了十七名行為過火的小刀會成員。接著,閩董李仙云立即到了縣衙門口。

“你們做出這樣的事,叫我實在為難,我已無法盡到閩董的責任,我決定辭職。這事后果如何,我就不管了?!崩钕稍茙е胪{的口吻說道。

“我也不想抓人?!敝h道,“但他們太過分了,你身為閩董,若不采取更有效的措施制止,我不好辦??!”

“我已做了最大努力,情況仍是如此,我一旦辭職,將來情況如何,您等著瞧吧?!?/p>

“不,您不要急嘛!”袁知縣驚慌。政府與民間,一向有著閩董、粵董這些人起著橋梁作用。沒有這些人,官府只能與民間直接接觸,那便必然會引起混亂。民間勢力難把控,縣政府根本沒能力同他們周旋,這情況,知縣自然十分了解。

“急也好,不急也好,要是不放那十七個人,我只好辭職了,不知繼任者如何應付,但愿能有人來承擔?!?/p>

知縣無可奈何,即日釋放了那十七名小刀會成員。

“警察局”的長官毛捕頭是個頑固派,他一聽說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來的人這么快就放了,當然心頭火起。他給自己轄下各部門分發了會黨花名冊,通知他們一旦逮捕到名冊中的人,立即處死。小刀會基本都是公開活動,要想抓捕干部并非難事。但只要照章辦事的官兵抓住了一個頭目,立即便會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寫:若不放人,要你性命。這些官兵捕快自然嚇得臉色大變,趕忙放了人。后來,人們在垃圾堆里發現了渾身是血的毛捕頭。毛捕頭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條命,回鄉療養,從此沒再露過面。上海也再沒有哪個大膽的官吏敢逮捕小刀會的人了。

“目前騷動的根本原因不外乎失業問題,若能給他們提供工作,騷動自會平息。給他們糧餉,把他們編入團練,正是一舉兩得之法。資金我們想辦法籌措?!遍}董李仙云和粵董李少卿向吳健章提議。

“可以。要采取一切可行措施?!眳墙≌卤硎就?。紳商們決定每年籌措三萬兩白銀的經費。雖說此計確實是良方,但小刀會人數比預想的要多得多,三萬兩白銀可以說是杯水車薪,真正分攤到每人手中的微不足道。所以現狀基本上沒變。

八月三日,周立春起義,占領了嘉定,貼出了“安民告示”,告示結尾提出了八條規則:

一、漏泄軍機者斬

二、行伍不整者斬

三、奸淫婦女者斬

四、妖言惑眾者斬

五、阻隔運糧者斬

六、探聽軍機者斬

七、私藏逃匿者斬

八、畏葸不前者斬

嘉定縣衙被起義軍搗毀,知縣馮翰出逃。

該來的終于來了。

“要紅布,把大紅布全部拿出來?!毙旅迷诓嫉昀镔I布。

“紅布?辦喜事嗎?”掌柜反問。

“別多問,給我紅布就行?!毙旅糜终f了一遍。

“需要多少?”

“我不是說了嗎,全部!”

“要全部,可是……”掌柜不安地朝后面看了一眼。

這店鋪也和其他店鋪一樣,老板全家早已跑到城外避難去了,留下這掌柜的看守店面。當時,除金順記那樣的貿易商行,其他上海商店,不分行業,店里從不存放貨物,這家店里的高級商品也大多被疏散到別處去了。

“那么,你有多少?”

“紅布十八匹?!?/p>

“全給我吧?!毙旅靡膊粏杻r錢,回頭看了看,店鋪前停著一輛車,車旁一個漢子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付完款,把它搬走?!毙旅脤δ菨h子道。

這漢子胖墩墩,三十歲上下,目光炯炯,下巴上有顆大黑痣。他高聲問:“多少錢?”

“是……”掌柜一下子畏縮起來。

“你說多少就多少,不過若不實在,后果可是很嚴重的……”那漢子伸出下巴。

“是,按進價賞個本兒吧,這是小店的進貨賬?!闭乒袢〕鲆槐竞窈竦倪M貨賬簿,在那漢子面前打開。掌柜已意識到買主定是小刀會。上海城遲早要落入小刀會手中。掌柜從鄉下來上海已快六年,自然知道上海官府不可能鎮壓小刀會,待其奪取上海后,凡阻礙、欺騙過他們的人定會受到嚴厲報復,是以這掌柜直接拿出進貨賬簿,以證明自己絕不會從中取利。

“這樣不就不賺錢了嗎?”新妹在旁道。

“只要不虧本,就可以了。能幫助你們,我很高興?!闭乒竦谋羌馍厦爸怪?。

“買賣歸買賣,按進價付款,再給他添十塊洋銀?!毙旅脤Υ鬂h道。

“好,就這么辦?!蹦菨h子應道。

新妹跑遍了上海所有布店,城內的紅布叫她買光了。布店都知道這是小刀會要買的,但他們想不出這么多紅布究竟有什么用處。直到陰歷八月初五小刀會起義之時,他們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八月初四,新妹買好了紅布,嘉定周立春預定在第二天舉兵。同一天,一個漢子來到維多商會拜訪連理文。恰好維多也在,他親自到后面去找理文。

“理文先生,來了個了不起的人物,他說要見你?!本S多雙眼睜得大大的。

“究竟是誰呀?”

“小刀會的首領?!?/p>

“劉麗川嗎?”

“不錯,這個轟動一時的頭號人物正在辦事處會客室等著你呢,要去見見嗎?”

“當然?!崩砦牧⒓幢枷驎褪?。

劉麗川的臉色比上次見面時好多了。

“新妹給了我們許多幫助?!?/p>

“是嗎?”

“幫了很大的忙,到底是洪門之女??!明天你進城嗎?跟新妹好久沒見面了,見見面也好??!我跟你一塊兒去?!?/p>

“你?”理文凝視著對方的臉。

劉麗川是官方通緝的頭號人物,道、縣衙門沒有動手捉拿是因為害怕,但劉麗川卻也不敢在上海公開露面。

“嗯,我準備明天去?!?/p>

理文于是明白了,起義就在明日。

“很早的,拂曉就進城?!?/p>

“從哪兒進?”

“北門。我在北門等你,你拿這個裹著頭,這是標記?!眲Ⅺ惔ò岩粔K紅布遞給理文。

八月初五拂曉,上??h城北門外聚集了六百來名頭裹紅布的漢子。他們手執刀槍,但并不準備攻城廝殺。城內的廣東兵會從里面打開北門,城門一開,他們可直接蜂擁而入。守衛城北的七百廣東兵已決定全體投靠小刀會。不過,說是全體,也還是有個別例外。有三名士兵受到懷疑。廣東兵的領導人們密議時,決定不把開北門、做內應的事告訴他們。

厚實的北門“咯吱咯吱”地開了,起義軍接連不斷潛入城內。

“什么人在開城門?不準動!”傳來意外的喊叫聲。

天還未亮,什么也看不清。若知道前方有幾百人,恐怕喊話的人就不會跑過來了。喊話的正是那三名被懷疑的士兵中的一個,他拿著刀朝城門跑來,沒人告訴他做內應的事。在當時的清軍中,他算是難得的有責任感的人。他一喊,自然就暴露自己所在的方位。

“聽說有三條狗,這是其中一條吧,叫他嘗嘗厲害!”

跑來的士兵被潘可祥一刀斬殺了。

“找知縣!把知縣干掉!”潘可祥身上濺著鮮血,大聲吼叫。

潘可祥是江蘇省人,這在小刀會中很罕見。他身材矮小,但剽悍無比,愛打架斗毆,到處動刀尋釁,但他打架從未輸過。潘可祥原是上海紳商徐紫珊的私人保鏢,在城內同官兵斗毆時被捕。當時,袁祖德要將他嚴懲,“這家伙面貌兇惡,必是亡命之徒,要狠狠懲罰,絕不留情!”在“笞三千、鞭背二千”后,潘可祥被“枷鎖示眾”。從此,他便強烈地憎恨袁祖德,好像只有報仇雪恨才是活下去的意義。

八月初五要祭祀孔子,據慣例,典禮在清晨舉行。

這一天,天還沒亮,有關人士陸續齊集到文廟來準備典禮,預定以道員為首,知縣以下的地方主要官員都要參加。

主祭人是主考官,教育方面的人士和學生是這一天的主角。典禮準備完畢,專等道員和知縣蒞臨,這時,小刀會進城的消息傳到了文廟。

“北門已破,賊人數不詳,但軍勢浩大?!?/p>

“士兵毫無戰意!”

“廣東兵已當了內應!”

士兵和官吏們氣急敗壞,絡繹不絕地跑來報告。不到一刻鐘,文廟里已沒有一個人影,主考官帶頭,大家都爭先恐后逃之夭夭了。普通人早已把家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但高級官員不能這么做。小刀會軍從北門入城后,由城內內應者帶路直奔縣衙。上??h衙在城中心。知縣袁祖德因要參加祀孔大典,已穿好禮服,正準備出發。

“袁祖德,把大印交出來!”劉麗川正聲道。

“不行!大印蒙當今皇上授予,怎能交給你們這些流寇!大印就在這兒!”

知縣拍著胸口,現場鴉雀無聲,知縣接著說道:“想奪大印,先殺了我!”

話音剛落,只見一人手持利刃跳出來,大聲道:“呸!我就要殺你!”正是潘可祥。

“你是什么人?”

“是我!你忘了嗎?我可忘不了你!死也忘不了!你要我殺你,我就殺你!哼!正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不知道這是你的葬服吧!”潘可祥一邊說一邊向知縣走來。

知縣眼里露出恐怖神色:“你是那、那個……流氓……”他終于想起來了。

潘可祥本就容易動火,“流氓”這詞更如火上加油。

“到陰曹地府去胡說八道去吧!”他舉起刀,身子一縮,刀順勢揮下。

潘可祥并不想把知縣殺死,只想把他砍傷,讓他痛痛快快地死掉那可不行。用一瞬間的死來報“鞭笞數千”、“枷鎖示眾”之仇,太可惜了。

第一刀,知縣右肩被砍裂。暑熱尚未消退,知縣禮服下僅穿了件無袖內衣。右肩裂處露出白色肌膚,上有血痕。

“你那臭肉還挺白的哩,看我的肉!”潘可祥袒露出一只臂膀,那淺黑肌膚上,殘留著幾道鞭笞傷痕。

知縣的臉毫無表情,凍僵了一般。

潘可祥“嗨”的一聲,刀砍下去,又“呀”的一聲,刀舉起來。

知縣身子貼在墻上,一動不動,任憑對方砍剁。

“可祥!住手!留活的!他讓你枷鎖示眾,這次把他拉出去示眾。要捉活的!”劉麗川在潘可祥身后喊道,但這話并未傳到瘋狂的潘可祥耳中。

知縣已變成一個血人,蹭著墻溜下來,癱倒在地。

潘可祥還在揮刀亂砍?!巴纯?!”他提著帶血的刀,胸口一起一伏,喘著粗氣,臉上濺滿鮮血。他雙腳踩在知縣身上,血紅的臉扭歪了,露出雪白的牙齒,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叱罵。

“知縣已經完了,道員可要捉活的!明白了嗎?”劉麗川挨到潘可祥身邊,大聲喊說。

潘可祥伸出下巴,點了點頭,刀從他手中掉下來,在石板地上發出凄涼的聲音。吳健章沒有像知縣那樣故作鎮定,虛張聲勢。他高舉大印,微微晃著腦袋,一副軟弱無力的樣子。

“把他關到后面屋子里去!”劉麗川帶著厭煩的語氣,命令道。

小刀會頭目都知道首領與道員的關系。

“這家伙絕不能寬??!”劉麗川情緒激動。

道員衙門沒有流血,劉麗川的部下都覺得,首領沒有像潘可祥那樣發狂,是因為他在抑制自己的憤怒。不過,潘可祥對知縣的憎恨和劉麗川對道員的憎恨是有本質區別的。潘可祥與知縣非親非故,他承受了數千笞鞭,這痛苦一輩子也不會忘。而劉麗川與道員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保持著友好關系,他的憎恨也正是由此而生。

“這家伙可以利用?!眲Ⅺ惔ㄈ缡窃u價。

吳健章既是官府大員,也熟悉實業,跟洋人交情也不淺。他擔任江海關監督,跟上海所有的洋人都有一定的關系,洋人對他的評價也不錯。劉麗川不能不考慮小刀會未來的前途,因而私人感情必須要抑制。要以上海作為根據地,就必須要處理好對外關系,這工作要放在首要地位。吳健章或許會對此有用,且不論可能性有多大,總之只要有,就不能白白放過。

吳健章面色蒼白,他現在更加后悔以前讓劉麗川吃了閉門羹。他已經聽說了小刀會殺了知縣的事。他本想逃走,但他也穿了祀孔大典的禮服,不方便逃跑。等他換好平時穿的衣服時,道員衙門已被包圍了。據說知縣就是因為拒交官印被殺的?;钪埠?,死了也好,官印反正是要被奪走的,他干脆自己獻出了官印。他的打算是:“盡一切努力活下去!最后還是被殺的話,就只好認命了?!?/p>

道員衙門的大客廳立即成了小刀會頭目的會場。說不清究竟誰有參會的資格,大頭目當中也有的正率領部下,在指揮城內的掃蕩戰,不能參會。理文跟小刀會并無關系,但他一直跟在劉麗川身邊,自然參加了這次會。

在理文旁邊的新妹,應該說是小刀會的優秀頭目。

劉麗川跳上桌子,張開雙臂說道:“現在商量一下如何處理道員?!?/p>

“沒必要商量了,咱們就是為了反抗官吏壓迫才起來斗爭的。咱們活不下去,要把那些家伙打倒!咱們是向大家這么呼吁、號召而舉兵起義的。吳健章是全上海官吏的總頭目,知縣比道員地位低多了,殺了知縣而留下道員,不合情理?!闭f這話的是大頭目之一的陳阿林。

陳阿林和林阿福都是小刀會中福建幫的重要人物。劉麗川凌駕于廣東、福建兩大集團之上。他是廣東人,所以對福建幫的大頭目不能不格外重視。

“阿林啊,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最想殺道員的是我。不過,我希望大家明白一個道理。阿林在斯金納商會工作過,你很明白,要想在上海舉兵起義,必須同洋人搞好關系。韃虜很快就會攻打過來,這上海城即使遭到包圍,我們也可以從外國商人那兒購買到物資。他們的力量,你不會不知道的。這個問題我們在決定起義時就反復考慮過。吳健章因在海關工作,同外國有著密切的關系。我們要借助外國力量,他肯定會有用,所以不能殺,要讓他活著,為我們所用?!眲Ⅺ惔崆榈卣f了一通道理。

陳阿林在英國斯金納商會里當過馬車夫,親眼看到過外國的實力,軍艦、商船、財力。小刀會起義一直指望能獲得太平天國的援助,但首要條件是,洋人要確認嚴守中立,起碼要認定有進行貿易的可能。小刀會首要的大原則是不能把洋人推到敵人一邊去,因此就不能殺吳健章。

“對,一旦殺了吳健章,斯金納他們會不高興的?!标惏⒘种饾u明白了,“那就暫且把吳健章當作俘虜吧,能不能用還不清楚,先不殺了吧?!?/p>

陳阿林表示同意,福建幫不會再有不同的意見。不過,劉麗川實際上早就在考慮釋放吳健章?!拔以诶Э鄷r候,為吳健章所瞧不起,那時他若能幫我一把,我會為他干任何事情?!眲Ⅺ惔ㄏ?,“吳健章現正處在生死關頭,給他一個大恩惠,不僅要饒他一命,還要讓他逃到上海城外去,從外面來做利于小刀會的工作?!?/p>

道員衙門成了小刀會總部,各種報告不斷傳來:

“道庫里儲有大量銀錢,尚未清點,據說有三四十萬元?!?/p>

“城內根本沒有任何抵抗?!?/p>

“清軍守備李大鈞自殺了?!?/p>

有的在報告同時,還提出問題請示:

“城內有幾個洋人,應如何處理?”

“可以把他們領到這兒來,聽明白了沒有?一定要以禮相待!”劉麗川命令道。

上海城已經變成了紅色的海洋。街上巷內,撒滿了新妹采購的紅布。人們都爭著揀起紅布纏在頭上。有些人覺得,若不這么做,會被錯當作敵人,把紅布裹在頭上,起碼表明自己不想與小刀會為敵。

小刀會很快控制了上海。

人們頭上纏著的紅布,好像是慶賀上海新主人公的誕生。這在人們心理上所產生的效果之大,遠遠超過原來的預想。在小刀會占領上海的當天下午,美國公使馬歇爾來訪問。小刀會入城時,城里的洋人是為了參觀祀孔大典而特意住進來的。這些洋人受到禮遇,并有人護送他們到城外。在出城前,劉麗川請他們傳話,表示愿意接待馬歇爾。

劉麗川對馬歇爾有所了解。劉麗川會說英語,以前因商業關系,同洋人有過接觸,也有幾個相熟朋友,但他特意選中馬歇爾,不僅因為馬歇爾擁有美國公使身份,他和吳健章關系也特別親密。吳健章保住一條命,但還未被釋放。不管劉麗川怎樣努力,要釋放吳健章肯定會碰到強烈反對。若硬要這么干,他的領導威信就有下降的危險。

“理文先生,我想請你陪同美國公使。公使回去時,想請你送到城外?!眲Ⅺ惔▽B理文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看來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吧?!崩砦膹膶Ψ降膽B度中感覺到這是件不尋常的事。

“送回公使時,可能要多增添一人。希望你能了解,這人雖改變了模樣,但你還是認得的。我需要你掩護這個人。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崩砦拿靼讋Ⅺ惔ǖ拇蛩?。從昨天的情況,他已看出劉麗川想釋放道員,他認定劉麗川是想利用美國公使來釋放吳健章。

“不過,人一到城外,就不一定按你預想的那樣去做了。你的期待也許會落空?!?/p>

吳健章是政府高官,盡管可以說他是拼著性命從賊營中逃出去的,但一段時間內還會遭到朝廷懷疑。為消除通敵嫌疑,他絕不能做任何對賊有利的事,反而要盡量嚴厲對待小刀會。

“我是用長遠的眼光來看問題。你的擔心是對的,但我有我的想法。我了解這個人,他不會忘恩負義。再說,他很聰明,會看時勢?!眲Ⅺ惔ê苡行判?。

“你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那我就做吧?!边B理文知道選中自己承擔這任務的原因——不僅是自己會英語,而且因為吳健章脫逃的問題即使暴露,若了解到該問題涉及連維材的兒子連理文,福建幫的態度也會軟化。對于福建人來說,連維材擁有絕對權威。

馬歇爾一行回去時,天已相當黑。

他訪問了小刀會總部,說了番客套話后,劉麗川對他說道:“我們請連理文先生送你們到城外。另外,贈送你們一輛馬車作為紀念。馬車上有車夫,請笑納?!?/p>

根據劉麗川策劃,吳健章藏身在作為禮品贈送的馬車里,平安無事地逃到城外。因為今后要和外國公使搞好關系,守城門的小刀會士兵對馬歇爾一行非??蜌?,連馬車也沒有檢查。數天后,大家才知道吳健章已脫逃。在公使來訪兩天后,有兩名美國人來訪問小刀會,也受到熱情歡迎,被護送回去。

“不是美國公使就是后來的兩個美國人幫助吳健章逃跑的?!比藗兌歼@么認為,福建幫的人尤其感到氣憤。

“是不是首領因同鄉之誼而放跑了這個重要的俘虜?”有人提出懷疑。

陳阿林代表福建幫,跑來質問劉麗川。

“我恨不得把吳健章活活打死,怎么可能放他逃跑呢?”

“那就是美國人干的!閩幫里有人要求攻打租界,你看這事兒怎么辦?”陳阿林緊逼不放。

“真這么干小刀會就毀了。這種蠢事不能做,要著眼于大局!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能理解,但閩幫的年輕人究竟能不能理解,還是個問題。我回去試試,看能不能說服他們吧?!?/p>

“一定要說服,這關系到小刀會的命運?!?/p>

“我盡量吧。據說庫里公款的數額已經弄清了,是嗎?”

“近四十萬元?!?/p>

“我們閩幫中有人主張把這筆款與粵幫均分,分開使用,你看怎么樣?”

“那樣做小刀會就一分為二了,不行,小刀會是統一的?!眲Ⅺ惔ㄓ蒙囝^舔了舔嘴唇。

“不過實際上,粵幫在守北門,閩幫在守東門,我們本來就是分開部署的,軍費分開,也許反而方便?!?/p>

“這事以后再商量吧?!眲Ⅺ惔ㄖ饾u感到疲勞。

小刀會在占領上海后不久,本來結成牢固同盟的廣東、福建兩個集團很快露出了分裂的苗頭。兩個集團中都產生了不信任的情緒。

廣東集團中有流言:“閩幫那些家伙準備了船只,想把道庫銀子全部運走,送到臺灣去?!?/p>

不過,不信任的根源,還是在于劉麗川釋放了吳健章。

青浦的周立春占領了嘉定,本來是預定進入上海的。在這之前,他派人去上海,這人回到嘉定報告道:“上海城內兩幫對立十分嚴重,這樣下去,小刀會可能不會持久?!?/p>

“是廣東和福建嗎?……”周立春沉思。

在兩派明爭暗斗時,地方勢力周立春若插進去,將會出現什么情況呢?

“也許會成為三足鼎立之勢!”周立春心想。若他是個野心家,可作為第三勢力插入,搞得好也許還可以掌握小刀會的主導權。但他是農民運動領袖,沒有這樣的想法。

“還是不去吧,卷進矛盾旋渦,說不定連我們也給弄垮了。我覺得我們對小刀會有點看錯了?!敝芰⒋簺Q定不進上海城。

小刀會政權剛一成立就出現矛盾。不過,表面上還是充滿朝氣。

一面寫著“順天行道”四個大字的綠色大旗,在城頭上高高飄揚。國號定為“大明”,看來他們要復興明王朝。劉麗川的官職名稱是“統理政教天下招討大元帥”。他的下面,分別封李成池、陳阿林、林阿福三個福建人為“平胡大都督”、“左元帥”、“右元帥”,取得兩派平衡,潘可祥成了“飛虎將軍”。

這個政權一開始就不穩定,但小刀會占領上海的時間還是堅持了近一年半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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