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將在這里專用一節來對15和16世紀期間人們宗教觀念的動向做一些基本的陳述。它們是下面的17和18世紀政治史的必要入門。
我們必須辨別清楚反對天主教教會的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它們極其混亂地摻雜在一起了。那時教會對王侯、富人和能干的人的良心的支配力正在消失,它也在喪失平民對它的信仰和信賴。它對前一個階級精神力量影響的衰落表現在,他們怨恨它的干涉、它的道德上的束縛、它的君臨其上的要求、它的征稅的要求和解除平民對王侯效忠的義務。他們不再尊重教會的權力和財產。整個中世紀王侯和統治者對教會的反抗一直在進行著,但是要到16世紀當教會開始公開站在它的宿敵皇帝的一邊,向皇帝提供援助,并在它反對異端的運動中接受皇帝的幫助時,王侯們才開始認真考慮脫離羅馬教會而各自分立教會。如果他們沒有體會到教會對廣大群眾的控制已經松弛,他們是絕不會那樣干的。
王侯的反抗本質上是一次反對教會統治世界的非宗教性的運動?;实鄹ダ锏吕锵6?,以及他給同輩王侯的書信,是這個反抗運動的先驅者。另一方面,人民對教會的反抗本質上是宗教性的。他們反對的不是教會的權力而是它的種種弱點。他們要求一個非常正義和無畏的教會來幫助他們和組織他們去反對有權勢的人的邪惡。他們在教會內部或外部所進行的反對教會的運動,不是要求從宗教控制下得到解放,而是要求獲得更充分更深遠的宗教控制的運動;他們不是要減少宗教控制,而是要更多的宗教控制——但是他們要得到保證這些控制確是宗教的。他們反對教皇不是因為他是世界的宗教領袖,而是因為他不是這樣的領袖;因為他本應該是他們的精神領袖,而他卻是一個富有的世俗君主。
因此,14世紀及其后歐洲的斗爭是一場三角的斗爭。王侯們要利用民眾的力量來反對教皇,但是為了自己的權力和榮譽又不讓那些力量成長得過于強大。在一段很長的時間里,教會奔走于王侯之間尋求同盟,而沒有理會到它需要重新得到的失去了的同盟,是民眾的尊敬。
由于14至16世紀時進行著的精神和道德上的沖突的三重性,一系列跟著發生的變革——那些變革在歷史上統稱為宗教改革——也有三個方面。有按照王侯們意愿的宗教改革,他們要停止金錢流入羅馬,要奪取精神上的權威、教育權力和在他們領地內的教會的物質財富。有按照民眾意愿的宗教改革,他們企圖使基督教成為一種對抗非正義的力量,特別是對抗有錢有勢的人的非正義的行徑。最后有以阿西西的圣方濟各為前驅的教會內部的宗教改革,它力求恢復教會的善性,并且通過它的善性來恢復它的權勢。
按照王侯們意愿的宗教改革所采取的形式是以王侯取代教皇,作為宗教首腦和他的臣民的良心的支配者。王侯們并無意讓他們的臣民自由判斷并且也沒有這樣的觀念,尤其是在他們眼前有著胡斯派和再浸禮派可資借鑒的實例;他們企求建立依賴于國王的國家教會。所以當英格蘭、蘇格蘭、瑞典、挪威、丹麥、北德意志和波希米亞脫離了羅馬教會時,王侯和大臣們表示了極大的擔心,務必要把這運動很好地控制住。他們只允許以切斷同羅馬的聯系為限的宗教改革;任何超過那個范圍,任何走向耶穌的原有教導或對圣經作粗糙徑直解釋的危險的分裂,他們都予以抵制。英國國教會是最典型和最成功的妥協的結果之一。它仍然是注重圣禮和祭司制的,但是它的組織集中在宮廷和大法官;雖然在下級和不太走運的教士中也許,而且確有破壞傾向的見解爆發出來,他們卻很少能爭得任何有權威的地位。
按照平民意愿的宗教改革在精神上與王侯們的宗教改革很不相同。關于波希米亞和德意志的民間宗教改革的嘗試,我們已經講過一些。那時廣泛的精神上的動亂比起王侯們的改革既更誠摯、更混亂、更持久,又不那么立即見效。篤信宗教的人很少敢于脫離或強顏承認他們已離棄了一切的權威教導,而這時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心靈和良心。這需要一種高度的思想上的勇氣。歐洲平民在這一時期的一般傾向就是要豎起新得到的圣經來作為對抗教會的根據。德國新教的偉大領袖馬丁·路德(1483~1546年)的情況尤其是這樣。整個德國,的確,整個西歐這時人們有的是正在按照新譯和印成的圣經黑字本一頁頁、一字字地拼音閱讀,鉆研《利未記》、所羅門的《雅歌》、圣約翰的《啟示錄》——這些古怪和難解的書——也同樣鉆研四福音書中有關耶穌的平易而感人的記載。很自然地,他們產生了新奇的見解和可笑的解釋。令人驚異的是他們并不是門外漢和稀奇古怪的人。人的理性是個頑固的東西,盡管是它自己的決定,也還要進行批評和選擇。這些圣經的新讀者大多數是從圣經里吸取他們的良心所同意的東西,而對難解和矛盾的地方則置之不問。
在整個歐洲,凡是王侯們的新教教會建立起來的地方,都有一小撮生氣勃勃的新教徒的殘余,他們拒絕把他們的宗教改造成這個樣子。這些就是非國教教徒,他們是從各個派別雜湊起來的,除了共同抵制不管是教皇的或國家的官方宗教之外,毫無共同之處。在德國,新教徒大部分都被王侯們撲滅了,在大不列顛不信奉國教者還是強大和多種多樣的。德國人和英國人在行為上的許多差別似乎可以追溯到在德國自由判斷較受壓制的原因上。
這些非國教教徒中的大多數,并非全部,堅持圣經是受神靈感和有權威性的指導。這與其說是一個不變的立場,不如說是一種策略?,F在非國教的傾向已經離開了最初的圣經崇拜,而走向僅僅是對拿撒勒人耶穌的教導的一種緩和的情感上的承認。至少在非國教教派和自稱信奉基督教的范圍之外,現代文明中今天還有廣大的和在增長中的群眾懷有平等主義的信念和利他主義的激情,正像我們已經斷言的,這種精神肯定是從基督教得來的。
現在讓我們對宗教改革過程的第三方面,教會內部的宗教改革,說幾句話。這項改革在12、13世紀隨著黑衣托缽僧和灰衣托缽僧(第三十一章第十四節)的出現已經開始。16世紀,正當最為需要時,出現了同一性質的新的推動力。這就是由伊尼戈·洛佩斯·德·雷卡爾德創立的耶穌會,今天世人都稱他為洛約拉的圣伊格納修斯。
伊格納修斯作為一個很堅強勇敢的年輕西班牙人開始了他的事業。他聰明機警,又被大膽剛毅自炫的激情所鼓舞。他的戀愛事跡是豪放而生動的。1521年,法國人從皇帝查理五世手上奪取了西班牙的帕姆佩盧納,伊格納修斯就是該城的保衛者之一。他的兩腿被炮彈打傷,而且他被俘了。他的一條腿沒有接合好,需要重新拉斷,這些痛苦復雜的手術幾乎送了他的命。他接受了最后的圣餐禮。入夜他開始懺悔,不久他痊愈了,面對著可能終身殘疾的前景,他的思想轉向宗教上的奇想。有時他會想到有一個崇高的女人,盡管他殘疾了,他如何還能做出一番驚人的事業來博得她的欽佩;有時他會想以某種特殊和個人的方式成為基督的騎士。他告訴我們說,在神魂顛倒之際,一個不眠之夜,一個新的崇高的女人的形象引起他的注意;在幻覺中出現了懷抱著圣嬰的圣母瑪利亞?!八⒖谈械揭酝钪械姆N種事跡實屬可厭?!彼麤Q心從此放棄對塵世的婦女的一切眷念,過一輩子絕對貞潔和獻身于圣母的生活。他設想要做幾次重大的朝圣和修道終生。
他所采取宣誓修行的最終方法表明了他確是個堂吉訶德的同胞。他恢復了體力,單騎外出,無目的地漫游四方;孑然一身,除了隨身武器和胯下的騾子之外,是個一無所有的冒險的戰士。這時他偶然和一個摩爾人搭了伙,他們一起邊談邊向前行進,不久就在宗教問題上爭論開了。這個摩爾人受過較好的教育,能說善辯,說了許多難于回答的侮辱圣母瑪利亞的話,他得意揚揚地和伊格納修斯分手了。這個年輕的圣母的騎士羞憤交加,心潮沸騰。他猶豫不決,是應當追上這摩爾人,把他殺死呢,還是繼續按他心里所想的去朝圣呢?在一個岔路口,他索性任憑騎騾去選擇他的道路,就這樣放過了那個摩爾人。
他到了曼瑞薩附近蒙特塞拉特的本篤會修道院,在這里他模仿中世紀傳奇中無比的英雄高盧的阿馬提斯,在圣母的祭壇前通宵守夜。他把他的騾子送給了修道院,把他的世俗衣服送給了一個乞丐,把他的刀劍放在祭壇上,穿上粗麻布長袍和大麻鞋子。然后他住到鄰近修道院辦的香客招待所里去接受折磨和樸素的生活。完全絕食了整整一星期,然后繼續去朝拜圣地。
他游蕩了幾年,為打算建立一個新的宗教騎士團而弄得心力交瘁,但是并不明白怎樣開始這項事業。他越來越感到自己沒有學識。異端裁判所開始注意他的行動,禁止他試圖教誨別人,除非他至少花四年時間去進修。盡管異端裁判所之門被認為是如此之殘酷無情和毫不寬容的,但根據記載可以愉快地說,在對待這個魯莽的、富于想象力的青年狂熱者時,它卻是同情而清醒的。它承認他生氣勃勃和可能有的用處,它看到他無知的危險。他到各地去學習,包括薩拉曼卡和巴黎。1538年,他被任命為教士,一年后他夢想已久的騎士團終于成立了,命名為“耶穌會”。有如近代英國的救世軍,它為把軍事組織和紀律的豐富傳統服務于宗教作出了最直接的嘗試。
這個創立耶穌會的洛約拉的伊格納修斯是個47歲的人,他和過去那個效法高盧的阿馬提斯、在曼瑞薩修道院守夜的荒唐無稽的青年人相比,已是一個很不同的人了,聰明得多,穩健得多了;他現在創立的和提供教皇使用的那個傳教的和教育的組織是一個教會從未運用過的最強有力的工具之一。
這些人把自己提供給教會來任意和充分地使用。就是這個耶穌會在明朝滅亡后重新把基督教傳到了中國,在印度和北美主要的基督教傳教士也就是耶穌會士。關于他們在南美印第安人中進行的開化工作,我們即將提到。但是他們主要的成就是在提高天主教的教育標準。他們的學校成為而且長期保持為基督教世界里最好的學校。維魯拉姆勛爵(弗蘭西斯·培根爵士)說:“關于教育學方面……要去請教耶穌會的學校,因為已經付諸實踐的,沒有比它更好的了?!彼鼈兲岣吡酥橇λ?,它們鼓舞了整個天主教歐洲的良心,它們刺激了新教歐洲去作出教育競賽的努力。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看見有一個新的耶穌會,不是誓為教皇服務,而是為人類服務的。
和這努力于教育事業的巨大浪潮同時,教會的調子和品質也大大地有所改進,教義有了澄清,組織和紀律有了改革,這些是由特蘭托會議作出的。這個會議在1545到1563年之間間歇地在特蘭托或波倫亞召開,它的工作至少和耶穌會在制止引起一國又一國地脫離羅馬教會的罪惡和錯誤上所作的努力一樣重要,羅馬教會內部的宗教改革所進行的變革和脫離母體的新教教會所進行的變革一樣重大。從此再沒有公開的丑事和分裂記載下來了。但是如果還有什么可說的,那就是教義的狹隘性加深了,也不再有像格列高利大教皇,或同格列高利七世、烏爾班二世有聯系的那批教皇,或由英諾森三世開始的那批教皇所代表的那種富于想象力的蓬勃階段,足以使冷靜而平凡的敘述虎虎有生氣了。教會已安定了下來,成為今天這個樣子,成為和國家政治分開的宗教組織,成為許多宗教團體中的一個宗教團體。王權已同羅馬分離了。

免責聲明
本站部分內容來自于網絡或者相關專家觀點,本站發表僅供歷史愛好者學習參考,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
本文地址:/sjls/fjsd/172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