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位降將帶來的艱難抉擇
誰也沒有想到,對宋金和議的考驗竟然來得這么快。
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四月,北宋剛剛從金國手中獲得了燕京,五月底,一件讓人難以抉擇的事情出現了。這和一位叫作張覺 [1] 的將領有關。
張覺是遼國時期的平州人 [2] ,中過進士,在金國進攻遼國前后,擔任遼興軍(即平州)節度副使。恰逢有人發動叛亂殺掉了節度使,作為節度副使的張覺被推舉出來繼任為節度使。天錫帝耶律淳死時,張覺已經預感到遼國必敗,所以準備起后路來。他召集了五萬人和上千匹馬,暗地里訓練著。蕭太后占據燕京時期曾經派一個叫作時立愛的人來替代他,被他拒之門外。
金國拿下了燕京。由于燕京要還給北宋,只有張覺所在的平州,以及附近的營州和灤州是金人一直不肯放棄的。這三個州還在遼國將領手中,而平州又是三州中最重要的一個,金國人決定招降張覺。
當時,遼國的大臣左企弓、康公弼等人都已經投降了金人,他們都認識張覺。阿骨打詢問張覺的狀況,康公弼認為張覺雖然狂妄,但缺乏智謀,不如首先把他穩住,然后慢慢處理。如果直接對他用兵,是逼迫他立刻造反。于是金國任命張覺繼續擔任平州節度使。
康公弼親自前往平州勸說,張覺決定投靠金國。
在遼國尚存時,燕京是國家的南京。但后來燕京還給了北宋,所以金國就將平州設為南京,張覺作為南京主官,也被授予了象征宰相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職銜。
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五月,大金皇帝完顏阿骨打去世,繼承帝位的是他的弟弟完顏吳乞買。吳乞買即位后,將遼國的大臣都送回到原遼國境內的南京(平州),其中有四位最主要的大臣分別是左企弓、曹勇義、虞仲文和康公弼。
張覺卻已經決定叛離金國。在當時,殘遼勢力的發展恰好進入一個小高潮期。殘遼勢力主要分布在西北和東北兩個方向。在西北,天祚帝又在大漠之南聚集力量開始進行軍事騷擾,而在東北,遼國大將蕭干跑到了奚人的地盤上自稱皇帝,隨時想打回燕山以南。五月十四,張覺試圖與殘遼勢力聯合,于是將四位大臣抓起來,宣判十大罪狀后將他們殺掉,舉起了叛亂的大旗。營平灤三州紛紛脫離了金國的控制。 [3]
張覺的叛亂給剛剛生效的宋金和約帶來了兩大麻煩。第一個麻煩是,當初金國將許多燕京地區的老百姓帶走,重新安置在了平州地區,張覺下令這些老百姓可以根據個人意愿回到他們的家鄉。百姓們于是拖家帶口重新踏上了歸家之路,回到燕京的家后卻發現,他們的土地都已經分配給了郭藥師的常勝軍,成了軍屯土地。沒有了土地,老百姓有的就近安置,有的跑到了更遠處,脫離了官方的戶籍。
老百姓不知道,宋金和約有關于追蹤因戰爭逃散的難民的協議,不管是哪一方的人民逃到對方的領地,對方都有義務將其送回。按照協議,這些從平州逃回的百姓都必須送還給金國,可困難的是,由于缺乏必要的統計方法,北宋政府并不知道有多少人回來了,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第二個麻煩是關于張覺本人的。張覺叛離金國后發現,殘遼勢力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么強大,如果不想被金國擊敗,必須投靠更大的靠山。張覺派出了幾位說客前往燕京長官王安中處,試圖說服北宋接納他。
如果北宋接納張覺,就意味著徹底背離了宋金和約。和約中規定,雙方的疆界不得變更,也不得接納對方的叛將。
可如果不接納張覺,問題也很嚴重。因為他有著近十萬兵馬,處于山南的腹心之地,如果和北方的蕭干聯合,就成了北宋的一大隱患。即便金國最終擊敗了張覺,那么平州依然是插入北宋腹地的一把尖刀,金國隨時可以從這里進攻北宋。當初趙良嗣苦苦哀求阿骨打,就是為了獲得營平灤三州,現在三州竟然擺在了眼前,可謂機不可失。
王安中不敢私自做決定,只好將張覺派來的李安弼和高黨送往了汴京。在汴京,李安弼和高黨作為說客,與原來遼國宰相李儼的兒子李處能(已經改名為趙敏修,在宋朝擔任延康殿學士)一起勸說宰相王黼,王黼又告訴了宋徽宗。于是,皇帝心動了。
在北宋官場內并非沒有反對意見。反對最激烈的是出使金國最多的趙良嗣。 [4] 雖然趙良嗣在談判時很想得到三州,但現在他認為,朝廷剛剛與金國簽訂協議,不應該立刻背信棄約,而應該首先處理好內部問題,等實力足夠強大了再說。
對于反對意見,宋徽宗并沒有聽進去。他給燕京副守詹度寫了信, [5] 談到最好的策略是坐山觀虎斗,先讓金軍與張覺斗一場再說。但隨后他寫了第二封信,讓詹度偷偷地招納張覺,但表面上必須裝出不與張覺勾結。
六月初五,張覺秘密派人投降。與此同時,金國也在行動。金國雖然不知道張覺已經投降北宋,卻派來了軍隊準備鎮壓。率軍的是金國大將阇母。六月二十一,阇母的軍隊到達平州一帶。
由于平州的防衛最堅固,阇母首先率領兩千人馬到達營州城外。不過隨后他發現營州城也做了很好的防衛,守軍人馬眾多,準備充分。反而是金軍的士兵太少,很難獲勝。阇母于是在城門上寫下“今冬復來”幾個字,就撤退了。
金人的主動撤退被張覺渲染成一次大捷,派他的弟弟上報給宋徽宗。宋徽宗大喜,立刻授予張覺泰寧軍節度使,并且是世襲的。
皇帝的詔書由李安弼帶回給張覺,另外,宋徽宗還用金花箋御筆寫了一封信,交給張覺的弟弟,讓他親自轉交張覺。
宋徽宗做這些事,并沒有與他的大臣商議。外廷大多數官員都不知道,只有少數人聽說了。趙良嗣此時又站出來反對,堅持不應該毀掉盟約,甚至請求斬了李安弼。這個請求給他招來了禍水,他被貶官了。
不幸的是,趙良嗣的說法是正確的。七月初十 [6] ,當李安弼返回時,滿面春風的張覺率領官員來到城外迎接。他沒有想到,金軍已經打聽到了他今天要出城,乘他接旨的工夫發動了襲擊,將張覺和平州城隔開了。張覺雖然沒有被金軍抓住,卻無法返回城內,只好向燕京方向逃竄。
逃竄過程的慌亂之中,宋徽宗的圣旨不巧被金軍得到。日后,這道文書就成了皇帝違反和約的鐵證。
金軍雖然將張覺趕走,圍困了平州,卻暫時無法攻克。他們轉而攻打營州,這次得手了。張覺的母親、妻子等家屬都在營州城內,被金人全部抓獲。 [7] 張覺的弟弟原本跟著他逃往了燕京,聽說母親被抓,立刻回了營州,被金人抓住。他不僅沒有救下家人,甚至連宋徽宗的親筆信也被金人得到了。
金人圍困平州達半年之久,才將其攻克下來。在這半年里,北宋的軍隊如坐針氈。他們本不應該對平州城兄弟部隊的困境熟視無睹,可是又得裝作不違背宋金和約,無法對平州城內守軍提供幫助。更有甚者,當金軍缺乏糧食,他們還得幫助金軍解決后勤問題。
直到第二年初,金軍將營平灤三州都拿下,才向北宋發來通牒,要求北宋將張覺等降將送還。 [8]
北宋一開始送了個假首級給金軍,被識破了,你來我往又拖了數月,才在九月份 [9] 將張覺殺死,把首級用水銀泡起來,送給了金國。
張覺事件影響最大的,是郭藥師和他的常勝軍的士氣。
張覺被金軍驅趕時,是郭藥師收留了他,給他改名為趙秀才,藏在了常勝軍之中。
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八月十五,郭藥師收留張覺不久,就打了一個大勝仗。解決了遼國對北宋最后的威脅:自稱大奚皇帝的蕭干。四軍大王蕭干在保衛燕京的戰爭中,是讓宋軍吃苦頭最多的人。自從逃往東北后,他一直想打回來,不斷地對內地發起進攻。六月時,他曾經從盧龍嶺方向越過燕山,攻破景州,殺掉了守將劉滋、楊伯榮,又在雁門鎮打敗了常勝軍,攻陷了薊州。 [10] 蕭干眼看就要進攻燕京,但八月十五,郭藥師率軍在峰山大敗蕭干,斬首三千人,俘虜數千人,將他逐回了盧龍嶺,守住了山前地區。
由于損失了大半兵力,從此以后,蕭干一蹶不振,于第二年初被部下所殺。正月初六,河間府知府詹度獲得了蕭干的首級,確認他已經死亡。
常勝軍幾乎是宋軍之中唯一能夠打仗的部隊,卻因張覺之死而人心渙散。
王安中接受皇帝密旨,逼迫張覺自殺。張覺不肯屈服,王安中不得不將他行刑,整個過程都被常勝軍將??丛谘劾?。郭藥師甚至悲憤地說:“如果他們要的是我的頭,又該怎樣!”
此后常勝軍也變得懶散了。
宋朝方面也知道常勝軍不再可靠,宣和六年(公元1124年)三月,在山西方向的宋軍建立了另一支部隊——義勝軍,是為了防御常勝軍而組建的。 [11] 由于義勝軍待遇更好,許多常勝軍的士兵偷偷跑到義勝軍去入伍。郭藥師為了防止士兵逃跑,開始用墨汁在士兵面上刺青,這讓常勝軍內部更加亂套了。
張覺的死亡也并沒有將所有麻煩消除。由于他放走了大量的民眾,金軍以索要難民的名義繼續向北宋施壓。不僅在燕京地區,就連山后地區,也有許多民眾從金人控制區逃往北宋區域。他們無孔不入,即便想遣返,也不可能找到。
到后來,北宋突然發現,宋金協議是一個根本無法完全執行的協議,只能靠雙方的諒解來維持。一旦打破了諒解,就必然會產生糾紛。張覺事件已經打破了互信的基礎,沖突也就不可避免了。
張覺事件的另一個影響,是讓宋金之間的山后諸州交割成了泡影。
宣和五年七月初七,宋軍在山西方向的統帥換了人。之前山西一直是童貫的地盤,由于童貫在收復兩京的戰爭中讓宋徽宗很失望,皇帝在燕京派王師中取代了童貫。等燕京穩住后,又在童貫的大本營動手,派遣一位叫作譚稹的人取代了他在山西的職務。
譚稹來到山西時,這里的情況也很復雜。首先,金人已經許諾將西京和山后諸州還給宋朝,但在阿骨打活著的時候比較積極,阿骨打一死,事情就拖了下來。隨著張覺事件的發生,金人更是借口北宋首先破壞了協議,不再移交山后諸州。
但山后諸州也并不是鐵板一塊,而是分成了幾個區域。第一個區域是西京,也是整個山后地區的中心,是金人最不愿意交還的地方。第二個區域是西京以北的諸州,這些州大都位于現在河北省張家口一帶,已經靠近草原,金人容易控制。但在第一、第二個區域之外,還有第三個區域,這個地區更加靠南,與北宋接壤,卻距離金國的東北本土非常遙遠,不容易控制。第三個區域的代表就是朔州、應州和蔚州這三個州。
事實上,金國最初攻克西京時,這些州都選擇了投降。但金人從西面調兵去攻打燕京時,已經沒有精力控制它們,這三州已經具備了獨立的地位。
譚稹到任后,對三州進行了招降,它們都歸順了北宋。河東地區的大將李嗣本乘機進駐三州,并運送物資防守。
可惜的是,在李嗣本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金國負責西部事務的元帥粘罕突然來到了西京,金軍大舉進攻擊敗了李嗣本,三州又都被金軍占領了。
張覺事件之后,北宋收復山后諸州的希望更是徹底破滅了。
按下葫蘆起來瓢
從結果上論,宋徽宗收留張覺已然違背了和約;從技術上論,金國境內老百姓不斷逃亡,也讓北宋無法遵守和約。
但雙方的外交活動仍然在雜音不斷的背景下繼續進行。
宣和五年十二月二十六,金國的賀正旦使來到汴京,向北宋皇帝慶祝新年。幾乎同時,向北宋宣告金太祖死亡的告哀使也到了。金國使節于宣和六年正月初六離開。 [12] 作為兩國往來的禮儀,宋徽宗為阿骨打的去世穿上喪服,停朝五日,同時派出賀正旦使和吊慰使前往金國。 [13]
在雙方友好的表象下卻暗流不斷。除了雙方你來我往地為了張覺事件拉鋸之外,宣和六年三月,另一個沖突又起來了,這一次是因為一筆模棱兩可的糧草問題。
在一年前燕京交割的最后關頭,金國突然又讓北宋提供二十萬石的糧草,為了不節外生枝,趙良嗣被迫答應下來。
雖然這次約定可能是口頭約定,沒有寫入文件,但有證據表明宋徽宗是知道這件事,也同意了的。糧食也可能已經完成了部分交割,也可能拖延下來。 [14] 但即便宋徽宗知道這件事,卻并沒有告訴后來的山西統帥譚稹。
現在,金國派使者到山西找到譚稹,要求將去年的許諾兌現。此時的山西正在為軍需不足而發愁。恰好這時在山西、陜西、河南一帶又發生了一次地震,加之朝廷為了解決財政問題,從其他地方大刮免夫錢(代役錢),連自身問題都控制不好。聽到金國的要求,譚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金人告訴譚稹,這是當初趙良嗣許諾的,譚稹反問,趙良嗣的口頭許諾算是憑證嗎? [15]
但譚稹的強硬缺乏必要的軍事后盾,也就在這時,金人開始進攻朔、應、蔚三州,同時將飛狐、靈丘兩個縣奪走。飛狐是連接山西與河北的主要通道之一,丟失了飛狐縣,意味著宋軍在防御上又一次丟失了重要陣地。
鑒于譚稹的失敗,宋徽宗再次決定更換山西的統帥。這次被起用的,就是上次被放棄的童貫。
八月初九 [16] ,童貫重新上臺,肩負著一個重要使命:招降遼國天祚帝。在與金兵的斗爭中,宋徽宗并沒有吸取教訓,加強本身防御,反而醉心于外交活動。他重新想起逃亡中的遼國天祚帝。此時,天祚帝還在西北一帶活動,在游牧部落中依然擁有一定的影響力,如果結交了天祚帝,就能從側面對金國施壓,減輕北宋的壓力。
宋徽宗寫了一封親筆信,交給一位西域僧人帶給天祚帝,獲得回信后,又下了詔書,對天祚帝待以皇弟之禮,還賜予宅邸千間、女樂三百人。 [17]
宋徽宗醉心于宋遼聯盟,卻沒有意識到,遼國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聯合遼國只能引起金國的進一步憤怒。
十一月三十 [18] ,由于雙方矛盾的積累,童貫派遣保州廣勝安肅順安軍廉訪使馬擴、知保州辛興宗兩人前往云中府拜見元帥粘罕,試圖解決山后諸州歸屬及戰爭難民去向等諸多問題。 [19]
馬擴此時已經成長為一個堅定的軍事主義者,他屢次呼吁朝廷加強防衛,打造一條堅固的防線,以抵御金軍的入侵。
到了金軍營帳,粘罕卻并不在云中,接待他們的是代理元帥兀室。雙方在極不友好的氣氛中見面。兀室為了壓制宋使的威風,首先要求他們按照參拜皇帝的禮儀拜見元帥,馬擴與他據理力爭,結果兀室拂袖而去,將使者留給了高慶裔。
高慶裔告訴馬擴,金軍重新攻克山后幾個州,是為了防止叛亂。交割問題也已經擱置,只要難民問題不解決,北宋違約風險仍在,金軍就不可能繼續交接。
馬擴回到太原,立刻向童貫報告,請求趕快進行軍事準備,因為金軍已經加強了飛狐、靈丘等戰略要地的防務,同時開始訓練軍隊。但童貫卻對他的建議置若罔聞。
馬擴是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但童貫所要應付的局面卻復雜得多。事實上,北宋的財政在交割完山前諸州之后,已經出現了崩潰的征兆。
在中國歷史上,一旦一個王朝將要崩潰,首先歸咎的是天災。人們總會在史書上發現,戰亂年份的天災人禍特別多。事實上,任何時候都有天災,只是在繁榮時期,一次天災不會對整個社會產生毀滅性打擊,皇帝放些糧食,親戚救助一下,不知不覺間就把天災應付過去了。只要天災沒有產生巨大影響,史書就可能不去記載。
但如果一個王朝政權正處于下降期,那么天災發生后,可能社會力量不足以救助災民,就會產生更多的次生災害,造成重大損失,這時史書才會記載下來。
從最初組織軍事行動(雖然慘敗收場,但錢沒少花),到贖買燕京,加上金人留下的近乎空曠的城市,要想發展必須首先投入財政支持。由于花費了太多的財力,北宋提高了稅收,結果,民間抵抗天災的能力大幅度下降。
宣和六年記載的災禍有如下幾種:京師、陜西和河東地區發生了大地震;兩河、京畿、浙西地區發大水;西北的環慶、邠寧、涇原出現了大量的流民;更大規模的則是山東、河北地區的盜賊肆虐。所謂盜賊,其實是因為搜刮糧草過甚,加上連年兇荒,引發饑荒,榆皮野菜吃光后無以為繼,饑民只能落草為寇。其中最大的幾起寇亂:山東的張仙聚集了十萬眾;河北的張迪聚集了十萬,高托山更是號稱有三十萬人;其余一兩萬的更是不可勝計。 [20]
大大小小的寇亂讓北宋無暇顧及北方問題,也讓北宋對金國的防御系統遲遲無法建立,于是,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就成了北宋政府邁向敗亡門檻的一年。
許亢宗使團觀察記
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正月二十六 [21] ,一個大型使團從汴京出發,前往金國皇帝的行營,去祝賀金太宗吳乞買的登位。
其實,吳乞買登位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宣和六年五月 [22] 就已經派人來宣告登基。六月時,宋徽宗就決定派遣一位叫作許亢宗的官員(他的職位是奉議郎、尚書司封員外郎)擔任國信使,去金國祝賀吳乞買登基。許亢宗的副手是武義大夫、廣南西路廉訪使童緒。
除了道賀的使命之外,在恰逢宋金沖突激化之前,他的出使也帶有查看金國是否有出兵的意圖。這次出使的文獻記載被保留了下來,其中不僅詳實記錄了古代外交出使規則,還著重描繪了金國早期社會市民生活景況。
除了正副使節之外,這個龐大的出使團隊還有八十人,其中士兵三十五人,其余是各種雜官使役,包括一名醫生和兩名翻譯。
人員之外,是龐大的車馬隊,包括載雜物的車三輛、載雜物的駱駝十匹、大小馬匹十二匹。禮物則有御馬三匹,用涂有金銀的鞍轡裝飾;象牙、玳瑁鞭子各一條;涂金半钑八角飲酒斛(帶勺和蓋)兩只;涂金半钑八角銀瓶(帶蓋)十個;涂金大渾銀香獅(帶座)三只;著色繡衣三袋;果子十籠;蜜煎十甕;芽茶三斤。
使團從正月二十六離開汴京,到八月初五回到京城,一共用了七個多月,單程四千二百七十里。其中在原來宋遼邊境以內一共一千一百五十里,行走了二十二程。使團到達宋遼舊土白溝之后,在新得到的燕京地區和金國境內又走了三千一百二十里,一共三十九程,最終到達位于金國上京(現黑龍江阿城)附近的冒離捺缽,見到了金國新皇帝吳乞買。即便中間不休息,使團也需要六十一天才能到上京,計算來回,在路上就需要四個月時間。
許亢宗離開了白溝之后,經過新城、涿州,在第三程到達良鄉。良鄉的老房子曾因戰火蔓延損失殆盡,但已經有數千戶人家重新回來建設家園,又有了繁榮景象。
第四程,許亢宗渡過盧溝河進入燕京。當時還沒有著名的盧溝橋,只有一座浮橋連接兩岸。燕京城內早已恢復了繁華,市場里百貨豐富,廟宇繁盛,欣欣向榮。
但是,從第五程(當天到達潞縣,位于現在的北京通州)開始,許亢宗看到的則是另一番景象。由于當年燕山大饑荒,竟然有人在死人身上插桿簽,當作可以吃的肉來售賣。郭藥師的常勝軍吃得還不錯,但是其他雜牌軍(牙兵)就形銷骨立了,按照許亢宗夸張的說法,戍兵已經死了十分之八左右。由于上下互相欺騙,皇帝無從知曉這里的慘狀。
不過,許亢宗也提到,朝廷已經開始想辦法利用漕運解決當地的饑荒問題?;爻虝r,饑荒問題已經得到緩解。
第六、第七、第八程,經過三河市、薊州到達玉田縣。玉田縣剛剛在四個月內遭受了三次劫掠,軍民被屠殺,守燕山的王安中只好建了一座新城。
到第十程時,許亢宗已經經過了韓城鎮向北到了清州。宋金的邊境就在韓城以東十余里的地方。金人在這里立的邊界并不在溝塹上,只有高兩三尺的兩個小土坎。兩界中間有一里寬的空地,不準人耕種。金人的接伴使就在邊界上等待,宋使先投牒過去,接伴使再投牒回來,然后請宋使過界,必須邀請三次才上馬。上馬之后,立于界上,兩個使者互相換牒,拿著鞭子作揖,這才算結束禮節。
中國古代從關內前往遼東地區向來走的是燕山山脈上的各個關口,如古北口、松亭關、居庸關等,很少經過山海關(榆關)這個靠海的關口。其原因是山海關的形成時間比較晚,一直是海邊泥濘的灘涂,并不適合行軍。但到了宋金時期,交通要塞山海關已經成型。
金代山海關稱為榆關。到第十四程時,許亢宗使團從營州出發,經過六十里行程,到了榆關,再從榆關北行四十里到達潤州(今秦皇島海陽鎮)。在榆關許亢宗感慨萬分,他感慨的是,從關外進入關內一共有五條路,其中居庸關可以通大車,松亭(通往遼中京)、金坡(應該為易縣以西的紫荊關)、古北口只能通馬,榆關暢通后已經可以通車。其余還有十八條小道只能走人,因此利用價值不大。
要想限制北方士兵進攻北宋,必須將所有的關口都占據,但實際上,北宋只占據了西面的三個,東面兩關丟失,特別是山南的營平灤三州丟失,幾乎注定了宋朝的悲劇。
從榆關過境,只十幾里就是一片塞外風光,表明已經出了漢文化區。山內五谷百草森林水果,無所不有,山外則是黃云白草山黑水濁。
經過了三十九程,終于到達了位于黑龍江阿城境內的捺缽,許亢宗使團住在了國賓館。這個國賓館只是三十幾間的大茅舍,土炕上鋪著錦繡貂皮被子。許亢宗待了兩天,才獲準朝見。
皇帝的行宮距離國賓館還有十里路,中間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只有數十家居民散落其間。接伴使說快到了,許亢宗竟然什么也看不到。又向北走了百余步,才發現一個土城堡,城堡高丈余(三四米),圍了三四頃地,大約合二十萬平方米。這就是皇城了。
土城堡里帳篷和房舍錯落其間,房舍都是新建的,有的還沒有蓋好。中間的大殿叫乾元殿,是木頭蓋成的七間房,連屋頂都沒有建好,只是蓋上了瓦片,用泥補上縫隙。不過大殿已經有了象征皇家威儀的鴟吻(木頭做的)。大殿的臺階高四尺多,臺階前一個方闊數丈的土壇,叫作龍墀。
要想到達大殿,必須經過一個叫作山棚的建筑群,山棚是用各種石頭壘砌的園林建筑,做成了仙佛龍象的形狀,種有松柏,還弄了幾個會口技的人在附近學鳥叫。如果將山棚與宋徽宗的艮岳做個對比,會讓人對金人的簡陋感到吃驚。雖然山棚簡陋,卻起了很不錯的名字,左面叫桃源洞,右面叫紫極洞,中間叫翠微宮。
這是金人學習漢文化的早期階段。金國人之所以要招攬燕京地區的人,就是為了尋找工匠。許亢宗在時,每天都有數千人在興修這個建筑群。另外,金人對于禮節的癡迷簡直讓人感動,皇帝不斷請許亢宗大吃大喝。第一天請吃飯時使用了各種金銀酒器象牙玳瑁,也有從各地掠奪的教坊人士演奏作樂。第二天賜酒果錦帛。第三天是花宴,吃喝時夾雜著各種雜技表演助興。第四天是王公大臣們請客。第五天終于到了辭行時,但還是要吃喝賞賜。
第六天,宋使回程,仍然按照來時的路返回。
但是,回程時許亢宗卻發現了一個非常危險的跡象:金人似乎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調動,他們在向南部邊境轉運糧草,調撥兵馬。他找到漢人出身的居民詢問情況,對方也毫不隱瞞地告訴他,金人就要入侵宋朝了。
回到汴京,他想立刻將這個最具軍事價值的情報上奏給皇帝,卻聽說皇帝已經下達了命令:凡是敢妄言邊疆事務的,流徙三千里,罰款三千貫,遇到皇帝的大赦也不赦免。于是許亢宗的消息并沒有送到宋徽宗耳中。 [23]
他八月初五回到汴京時,距離金國后來發兵已經不足四個月了。
在許亢宗去往金國的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初,發生了一件大事,也預示著宋金兩國向戰爭更靠近了一步。
二月初,金國終于把遼國的末代皇帝天祚帝抓住了。關于抓捕過程,有不同的說法,但最典型的說法認為,天祚帝之所以被抓,和北宋的烏龍助攻有關。 [24]
之前,天祚帝躲到西北的夾山之中不肯出來,由于山高水遠,金人也拿他沒有辦法。但宋徽宗接受了童貫的建議,決定招撫天祚帝,一開始只是寫信,后來改成了詔書,把天祚帝當成弟弟對待。天祚帝雖然愿意投靠北宋,但在夾山與北宋邊境之間,橫亙著金國的疆土。金國在西北的元帥是粘罕,善于用兵,只要他在,天祚帝就躲在夾山不敢出來。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正月,粘罕突然回東北述職去了,代理元帥是兀室。天祚帝認為這是好時機,于是帶領他的契丹、韃靼人馬,以及后妃和兩個兒子秦王、趙王,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向宋境趕來。
他們剛從夾山出來,來到云中(大同附近),兀室立刻率軍斷掉了他們的歸路。天祚帝才知道這只是金人布的一個局。粘罕也突然回來了,率軍堵住前路,再追襲天祚帝,將他的大部隊截住俘獲。只有少數人跟隨天祚帝逃到了一個叫作小斛祿的部族之中。小斛祿在去往西夏的路上,所以,天祚帝最終的目的地可能是西夏。
另一種說法則認為天祚帝被抓與北宋沒有關系,是天祚帝想趁粘罕不在,率領三萬到五萬人馬發動一次突襲,失敗了逃亡到小斛祿。 [25]
不管哪種說法,天祚帝最后都來到了小斛祿這個部族中。
在小斛祿,天祚帝的命運又有不同說法。有的說,小斛祿非常忠誠于遼國,因為兒子和妃子都被金人抓住,為了保護天祚帝不被金人俘獲,天祚帝率領少數人馬繼續逃亡。 [26] 另一種說法則認為是小斛祿出賣了天祚帝,將他的行蹤報告給了金軍。 [27]
天祚帝離開小斛祿之后,繼續向西夏逃亡。為了防止他向北宋逃,金軍在宋金邊境地區駐扎大軍,每三十里設一百騎,防止他穿過火線。 [28] 同時,金軍派人到童貫處,威脅說,知道宋軍和天祚帝是勾結的,如果天祚帝去了北宋,兩國和約立刻失效。童貫當初是招撫天祚帝的推手,現在害怕了,只好偷偷下令,一旦有契丹人過境,不管是皇帝還是士兵,立刻殺死,再送給金國。 [29] 所幸的是天祚帝沒有進入宋境,否則連命都保不住了。
天祚帝想投奔西夏,但西夏卻不敢收留他。 [30] 他最后被金軍婁宿的部隊追上。
關于抓住天祚帝的場景也有不同的說法,有人說他已經形單影只,騎著一匹馬,帶著兩匹輪替馬,單身逃亡,被金軍圍住,只好下馬說:“我就是遼國皇帝!”金軍將他捆起來時,他還呵斥說:“你們竟敢捆綁皇帝!” [31] 另一種說法是婁宿騎馬來到天祚帝面前,跪下請求皇帝原諒,請他喝酒,讓他以為不會被殺,這才投降。 [32]
不管哪種說法符合真相,天祚帝的被俘都意味著殘遼勢力的徹底瓦解,也讓金國騰出手來面對北宋問題。 [33]
由于獲得了天祚帝的殘余地盤,金國的國境已經遍布中國北方,它已經不像當初那樣只是一個東北的小部族了,看待問題也不再站在東北本位上,云州也不再被看作是遙遠的地方。到這時,北宋就危險了。
風雨前夜
在北宋,最著急的人是馬擴,他不斷呼吁要重視金國問題,趕快建立強大的防御體系,以應付金國的進攻。
作為北方防線負責人,童貫也并非不著急。他的苦惱比馬擴知道的還多得多。除了金人問題,郭藥師的常勝軍也成了隱患。自從張覺死后,郭藥師總是擔心自己也會被北宋朝廷出賣,他也變得不可靠了。常勝軍作為一支特殊部隊,花費的錢財比普通部隊高得多,他們驕橫跋扈看不起其他軍隊,也看不起朝廷??墒潜彼斡直仨氁蕾囘@支軍隊,因為它幾乎是北宋唯一能夠打仗的部隊。山西雖然建立了義勝軍,但在與金人的對抗中并沒有顯出能力。
前一年十一月時,童貫詢問馬擴應該怎樣對付常勝軍,馬擴回答,在河北方面,只有常勝軍能打仗,一旦朝廷離開常勝軍,河北就守不住了??沙佘妳s不再可靠,萬一造反,沒有其他軍隊能夠反制它??紤]到常勝軍只有三萬人,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陜西、山西、河北地區挑選十萬人,由三個驍勇善戰的將領率領,分別駐扎在河北地區的燕京、廣信軍(或中山府)和雄州(或河間府)。打仗時,四軍(三軍加常勝軍)一起行動可以增加戰斗力,平常又可以用三倍的兵力防范郭藥師叛亂。 [34]
童貫認為這是好辦法,但是十萬人太難找了。
他最終還是采納了馬擴的提議。宣和七年三月二十九,童貫從山西地區前往河北地區,名義上是犒勞常勝軍,實際卻將河北地區分成了四大戰區,中山府由辛興宗負責,真定府(現河北正定)交給了任元,河中府楊惟忠負責,大名府王育負責。但在士兵上,只能招募逃兵和流民,其戰斗力仍然不可知。
童貫犒勞常勝軍時,郭藥師也恩威并施。童貫還沒有進入燕京界,郭藥師已經率領數騎在易州邊界等待,見到童貫,倒頭就拜。童貫連忙說:“你現在的官職也是太尉,和我的官職平級,不用拜?!惫帋焻s回答:“太師如父,我只是在拜父親?!?/p>
雖然對童貫很敬重,郭藥師卻想讓童貫知道只有他的軍隊才是有戰斗力的。他們騎馬來到一片荒地,童貫正在遲疑,郭藥師一揮大旗,突然從漫山遍野間冒出許多士兵,鐵甲反射著日光,不知到底有多少。這件事讓童貫清楚,以后還是必須依靠郭藥師的部隊。 [35]
整個下半年北宋境內都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不管是馬擴、童貫,還是其他人都預感金人還會再來,又無可奈何地做著注定不夠充分的準備,自欺欺人地希望還有時間。
九月二十四,一個好消息傳來:金人又派出了一個使團來到汴京,這個使團名義上是向大宋皇帝匯報,遼國天祚帝已經被抓住了。雖然天祚帝在二月份被俘,但由于準備出使需要時間,現在才來告捷也并不算晚。也許,只要對方還愿意派使節來,就不算壞事。 [36]
這個使團從六月份 [37] 出發,九月底才到汴京,速度并不快?;实圻€是好好地招待了使團,直到十一月初八,才將使團送回。
北宋君臣松了一口氣,卻不知道,這已經是金國在和平時期最后的使團,目的就是在刺探情報的同時,穩住北宋君臣的心。
與此同時,金軍的大調動仍然在進行中。在北宋的邊境地區,已經可以看到金人的軍隊。警報接連不斷地傳來:九月二十四,位于山西的河東地區奏報,粘罕軍隊正在調動南下;十月初五,位于河北的中山府探報,金國國相粘罕與副都統耶律余睹帶兵來到蔚州柳甸,在這里舉行了閱兵儀式;十月十八,金國軍馬一萬五千人,加上從河東、遼東選派的其他民族士兵一萬人,來到平州和云中府兩地駐扎,這兩地在宋金邊界的最東端和最西端;十月二十一,中山府繼續奏報,除了在云中府等處,在更近的蔚州和飛狐縣等地,也出現了女真軍隊在征集糧草。 [38] 關于金人入寇的奏章一共一百七十余通,卻都沒有引起重視。 [39]
一切都表明,一場大規模的入侵一觸即發。
但此時的宋徽宗一面接待著金國的使者,一面在準備十一月十九盛大的南郊祭祀活動,沒有人敢告訴皇帝正在發生什么。 [40]
最后關頭,童貫仍然吃不準金人的意圖,十一月十一 [41] ,他派馬擴和辛興宗兩人前往云中去見金國元帥粘罕,探查一下金人是否有意南侵。作為掩護,兩位使者名義上是去協商山后諸州的歸還,童貫建議金國只用歸還蔚州和應州,其余的州縣北宋就不要了。
當時山西隆德府的義勝軍有三千多人投降了金軍,還有不少人逃亡。北宋花了很大的力氣培養的這支隊伍,曾以為可以與常勝軍匹敵,實際卻沒什么用處,甚至還給北宋制造麻煩。馬擴等人一路上逆行于義勝軍的潰軍之中,于十一月二十一到達邊境,又待了幾天,才被允許見粘罕。
當馬擴等人提出童貫的建議時,粘罕笑著說:“山前山后都是我家的地盤,不僅不會歸還,你們還需要再割幾座城池才能贖罪?!?/p>
此時,粘罕已經下決心入侵北宋了。馬擴猜測,在擒拿了天祚帝之后,粘罕還在猶豫不決。但義勝軍的叛變,以及常勝軍中的幾個叛徒讓金國看清了北宋的底細。 [42] 除了隆德府的義勝軍之外,在易州,有一個常勝軍首領叫韓民義,由于和上級搞不好關系,率領五百人投靠了金國。韓民義告訴粘罕,在常勝軍中,只有最大的首領郭藥師還忠于宋朝,其余的人由于張覺事件的影響,已經對北宋離心離德了。
在宋軍的部隊里,金軍最忌憚的就是常勝軍。得到了這個情報,加上部下的勸說,粘罕終于下定了決心。
另外,在金國還有一個龐大的遼國降臣群體,他們是勸說金國皇帝征宋的死硬派。由于女真長期地處偏遠,對中原地區還不夠了解,地理知識很多要靠遼國人(包括契丹人和漢人)給他們補充。遼國自從被征服之后,降臣竟然迅速地上升為金國的另一個貴族群體,他們以統治者的心態看待北宋,他們曾經的土地、莊園等也已經并入北宋,只有攻宋才能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在這些人中,最突出的是早期投降女真的契丹人耶律余睹,其次則是兩位在金國擔任了宰相的漢人高官劉彥宗和時立愛。再次是低一級的官員締里、稿里、特離不、王芮、鐸剌、乙信、特可、九哥、馬五、耶律暉、毛曷魯、三寶奴、楊天吉、蕭庭珪等。
在游牧民族的文化觀念中,將被征服者的妻女搶去當老婆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還被當作一種快速實現血緣融合的最好辦法,也是消除敵對的手段。遼國天祚帝被俘后,金人的兩大元帥(他們兵分兩路進攻北宋)都用這種方法和天祚帝結了親。東路元帥斡離不娶了天祚帝的女兒金輦公主,西路元帥粘罕娶了天祚帝的妃子元妃。
當兩大民族在血緣、君臣關系上都在融合時,遼國的降將們就成了金人攻宋的最佳推手和幫手。 [43]
馬擴應該感到幸運,由于他與金國將領的關系不錯,粘罕派人將他護送回宋境。而另幾位北宋的使者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就在馬擴出使的同時,還有兩撥宋朝使者在去往金國的路上。一撥是北宋派去的接伴使傅察和蔣噩,他們本來是去接金國的賀正旦使的。每年春節,兩國都要互派的使者叫作賀正旦使,對方使節一入境,就必須派本方使節去接待,這就是接伴使。在宋金戰爭沒開始時,傅察等人按照規矩早早地在邊境地區的薊州玉田縣韓成鎮等待對方的賀正旦使。但對方使節并沒有來,反而是十一月二十八,從河北進攻的金軍元帥斡離不攻破薊州時,將使團抓獲。蔣噩投降了金軍,傅察卻由于不肯向金人參拜而被殺。
另一撥宋使是回慶使賀允中和武漢英。當金軍告擒天祚帝的使節離開時,宋徽宗派人前往祝賀,就是回慶使。金軍使節完成了任務之后,于十一月初八離開汴京,恰好在金軍入侵之前出境了。但與他們同行的回慶使卻在十一月二十八被斡離不抓住,那時斡離不剛好攻下薊州。賀允中被關了起來,而武漢英則干脆投降。
馬擴等人回去時,粘罕連書信都沒有給他,而是告訴馬擴,金軍給童貫寫的信已經在路上了。
粘罕給童貫的信寫于宣和七年十一月三十,語氣非常不遜,直言不諱地說:“兩朝之事,若不互相融會,須至戰爭?!? [44]
在另一封給北宋宣撫司的信中,更是列舉了北宋多次違背誓言的事實,拖延下去講道理已經沒有意義,只有動用軍隊一條路。 [45]
在另一封出兵檄文中,更是直截了當地提出,當初北宋迎接平州的張覺,是圖金國的土地,而現在金國伐宋,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圖北宋的土地。宋徽宗如果想講和,只有一條路,就是以黃河為界重新劃定領土。 [46] 如果北宋接受這個條件,相當于不僅沒有得到所謂的燕云十六州,就連整個河北、山西地區也會失去,只留下無法守衛的黃河南岸廣大平原。
這些信件由使者王介儒與撒盧母帶給童貫。在金使到達之前,馬擴已經回到了太原,他告訴童貫,應該放棄幻想,準備戰斗了。就算到了這時,童貫仍然不肯相信戰爭已經打響。直到第二天金國使者到來,他還要好好地招待金國使者。
看完信之后,他問使者:“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使者撒盧母回答:“軍已興,何告為?” [47]
宋金之戰就在北宋君臣的手忙腳亂和金國將領的精心準備中打響了。
【注釋】
[1] 關于張覺的名字,有兩種說法,《三朝北盟會編》《宋史》等寫作張覺,《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寫作張瑴。但兩者讀音相同。
[2] 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
[3] 參考《三朝北盟會編》。
[4] 參考《宋史·趙良嗣傳》。
[5] 《三朝北盟會編》記為六月初二。
[6] 根據《三朝北盟會編》。
[7] 蔡絛《北征紀實》。
[8]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二十七篇。
[9] 根據《東都事略》。
[10] 參考《契丹國志》。
[11] 根據《三朝北盟會編》。
[12] 日期根據《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三朝北盟會編》將金使的離開定為正月二十九,相差甚遠。
[13] 校書郎連達夫為正使,武略大夫張 為副使。
[14] 見《大金吊伐錄校補》第二十六篇。
[15] 參考《續宋編年資治通鑒》。
[16] 根據《三朝北盟會編》?!端问贰酚涊d是八月十一。
[17] 參考《續宋編年資治通鑒》。
[18] 根據《三朝北盟會編》。
[19] 參考《茅齋自敘》。
[20] 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
[21] 許亢宗《宣和乙巳奉使金國行程錄》。
[22] 根據《續宋編年資治通鑒》。
[23] 參考《宣和乙巳奉使金國行程錄》。
[24] 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
[25] 參考《茅齋自敘》。
[26] 蔡絛《北征紀實》。
[27] 參考《契丹國志》。
[28] 參考《北征紀實》。
[29] 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
[30] 參考《松漠紀聞》。
[31] 參考《北征紀實》。
[32] 參考《契丹國志》。
[33] 天祚帝被封為海濱王,送長白山,一年后死亡。
[34] 參考《茅齋自敘》。
[35] 參考《北征紀實》。
[36] 根據《續宋編年資治通鑒》,為了迷惑北宋,金軍在前后還派出了兩個使團(一共三個),第一個是報謝通好使團,第二個是告慶得天祚帝使團,第三個是賀天寧節(宋徽宗生日)使團。三個使團一撤,戰爭隨即開始。
[37] 參考《大金吊伐錄校補》。
[38] 參考《三朝北盟會編》。
[39] 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
[40] 參考《文獻通考》卷三百一十。
[41] 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
[42] 參考《茅齋自敘》。
[43] 參考《大金國志》。
[44]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二十九篇。
[45]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三十篇。
[46]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三十一篇:“昔彼納平山,是圖我疆,今伐汴宋,是圖彼地。茲所謂出乎爾,反乎爾者也。若趙佶深悔前非,聽命不違,則雖云無外,且未深圖,止以黃河為界,聊報納叛之由。是知自黃河以來,皆系我民?!?
[47] 參考《茅齋自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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