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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之圍——遺患無窮

歷史大觀園 歷史教訓 2020-06-23 17:32:56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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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守將

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八,宋欽宗在吳敏的推薦下見到了李綱。在奏對中,李綱總結了金軍出兵的五大欲求,認為他們的軍事行動要達到的目的是:第一,稱尊號,獲得北宋的尊重;第二,索還逃亡者,加強人口;第三,要求增加歲幣,獲得更多收入;第四,要求犒師,即一次性的物資賠償;第五,割地。

他認為第一、第二項,對于北宋并沒有什么實質性影響,應該滿足對方;第四項一次性賠償,對北宋來說只是一次性支出,也可以盡量滿足對方。

但第三項,由于宋徽宗許諾的歲幣已經很高,加上是持續性支出,每年都要交,所以不能輕易許諾再增加歲幣。至于第五項,更是萬萬不可,這不僅是土地丟失的問題,而是意味著北宋將失去屏障,未來守不住。

李綱建議皇帝在這個指導原則下與金軍展開較量,同時不要懈怠軍事上的準備。 [1]

第二天,宋欽宗任命李綱為兵部侍郎。這是李綱第一次躋身于北宋重要官僚行列,但仍然不算是最高的宰執級官員,沒有資格參加國務會議。宋代官階最高的幾位官員稱宰相,還有幾個副宰相稱為執政,共同組成最高官員群體。

正月初四,金軍正在渡河的消息傳到京城,宋徽宗已經離開,宰執級的官員都在勸說宋欽宗趕快逃走。他們大都認為 [2] ,宋欽宗離京之后的第一選擇應該在襄陽一帶。

為什么是襄陽?這就要從中國的地理結構談起。在中國,秦嶺—淮河將國家分成了南北兩部分,溝通這南北兩部分的道路主要有三條,分別是從陜西入四川的西路(也叫蜀道),從淮河到長江流域的東道(宋徽宗逃亡時所走的道路,運河也修建在這條路上),以及從河南中部經過南陽、襄陽到達湖北、湖南的中路。中路位于三條路中間,而襄陽又在中路的中間,所以被認為是中華的地理中心,也是歷代兵家的必爭之地。如果宋欽宗逃到這里,比起宋徽宗逃到江南要好看一些,同時也可以說是為反攻做準備。 [3]

除了襄陽,也有人建議西去長安組織反攻 [4] ,也就是選擇西路。

如果能進行有序組織,皇帝撤離首都也不算是錯誤的選擇。在全局性戰爭中,首先要保證的是皇帝的安全,因為皇帝就是指揮系統的最高首腦。其次,等皇帝撤離了,還要對整個首都的平民進行有組織的疏散。平民撤離完畢,軍隊再入駐,展開頑強的防守,守住都城,并在合適的時機進行反攻。

由于金軍兵馬并不算多,只要組織得當,是可以利用上述策略將他們擊敗的。

但這樣的策略只存在于人們的理想之中,現實卻是,由于金軍來得太快,朝廷倉促準備,一旦皇帝出走,不僅無法組織有效的平民撤離和軍事防御,反而會導致后方的大混亂和戰線的崩潰??梢韵胂?,只要皇帝一離開,潰兵立刻就會逃離,把平民丟下不管,而平民由于缺乏有效組織,很可能會出現一次踩踏式的大悲劇。潰軍和難民還會沖擊其他區域,北宋的軍事將徹底癱瘓。

因此,考慮到實際情況,要想組織有效反擊,皇帝不僅不能離開首都,還必須負起責任,鼓勵士兵,防止嘩變。

李綱作為兵部侍郎,在宰執們開會時并沒有資格參加。但他越級來到了開會現場與宰執們辯論。他慷慨激昂地表示,如果皇帝逃走,哪怕是去襄陽,整個大宋江山也就完蛋了。在他的鼓勵下,皇帝終于決定留下。

為了讓李綱在未來可以參加國務會議,皇帝問下屬,宰執級官員中是否還有空缺?恰好尚書右丞有缺,皇帝就現場任命李綱為尚書右丞。尚書右丞雖是執政級官員的最低一檔,卻讓李綱有權參加國務會議了。

直到正月初五,皇帝仍然處于搖擺之中。他的日常用品甚至都已經裝車。李綱煽動了禁衛軍,讓他們表示堅決不走,再以此脅迫皇帝,讓他明白即便上了路,也有可能被軍隊拋棄?;实蹧Q定不走之后,李綱又用皇帝的名義去強迫大臣留下。 [5] 他幾乎是憑借個人的力量威逼利誘,才將整個朝廷留在了京城。

當天,皇帝在李綱的半強迫半說服下來到了宣德門慰問士兵?;实壑皇窍笳餍缘芈兑幌旅?,李綱與吳敏卻借機大做文章。他們在士兵面前大聲朗讀著事先準備的檄文,每讀一句,下面都激動地應和著,直到所有人感慨淚下。

汴京被棄城的危險暫時過去了,但接下來,是怎么守城的問題。由于承平日久,人們不僅忘記了怎么守城,甚至連守城的工具都沒有了。我們不妨看一下李綱時代的北宋汴京城是什么樣子的。

北宋汴京城包括內城和外城兩座城墻,內城(也稱舊城),周長二十里一百五十五步,修建于唐朝建中二年(公元781年);外城(也稱新城,羅城)修建于五代時期的后周世宗顯德二年(公元955年)四月,周長四十八里二百二十三步。 [6]

根據傳說,宋太祖趙匡胤決定定都汴京時,曾經對城墻進行過一次改造。這次改造的圖紙最初是由宰相趙普設計,設計方案頗有唐代風范,城市街道橫平豎直,坊市燕然,但宋太祖看了大怒,立刻讓趙普重新畫了一張圖,圖上曲曲彎彎,到處是不合幾何學的地方。于是,北宋的首都看上去如同一個委屈的古怪城市,一直持續了一百多年。

到了宋神宗時期,曾經試圖對城市進行改造,但最后也沒有改成,只是增加了一圈女墻作為保護。

宋徽宗大建宮室的時期,終于有機會將首都美化一番。政和六年(公元1116年),改造工程開始,將原來不平的地方都拉直,并擴大了一部分,于是首都外城的周長擴大到了五十里一百六十五步。重修之后,首都的確漂亮了很多,但由于城墻過于筆直,反而容易受到攻擊。金人的大炮在四面轟擊時,會引起大規模倒塌。 [7]

汴京城墻的內城墻一共開了十二個門,東城墻三門:靠北的叫望春門(舊曹門),往南分別是麗景門(舊宋門)、角門子;南城墻三門:中間的叫朱雀門,東面的叫??甸T,西面崇明門(新門);西城墻三門:從南往北分別是宜秋門(舊鄭門)、角門子、閶闔門(梁門);北城墻三門:中間景龍門,西面天波門(也叫金水門,傳說中的楊家將的府邸號稱天波楊府,就在這個門旁),東面安遠門(舊封丘門)。

汴京城的外城墻更加復雜,一共十二個陸城門和八個水門,陸門分別是:東城墻兩門,南朝陽門(新宋門),北含輝門(新曹門);西城墻三門,南順天門(新鄭門),中開遠門(萬勝門),北金耀門(固子門);南城墻三門,中南薰門,東宣化門(陳州門),西安上門(戴樓門);北城墻四門,從東往西分別是長景門(陳橋門)、永泰門(新封丘門)、通天門(新酸棗門)、安肅門(衛州門)。

外城由于有三條大的河流貫穿,又形成了八個水門,供貨物進出,每個水門里都有鐵閘,隨時可以放下,防止外面的敵人偷襲。其中汴河上水門分成南北兩個,稱為大通門和宣澤門,下水門南北分別稱為上善門和通津門,惠民河上水門叫普濟門,下水門叫廣利門,廣濟河上水門叫咸豐門,下水門叫善利門。 [8]

為了御敵,外城的城門大都帶有三層甕城,扭頭開門。所謂甕城,指的是一個城門不是一道單門,而是在城門位置修建一個與城墻同高的圍子(即甕城),圍子上開兩個門,一個門對著城內街道,一個門對著城外,人們要從城內出到城外,要先經過內門進入圍子里,再從圍子經過外門到達城外。敵人來進攻,即便攻破了外門,也只是進入圍子里,反而更容易被守軍從甕城城墻上甕中捉鱉發動攻擊。汴京的甕城是三層,意味著有三個門,更加穩固。

所謂扭頭開門,是指甕城的內外門不是正對著的,人們從城內的街道先經過內門進入甕城,甕城里的路要轉一個九十度的彎,再通向外門。這種扭頭門的設計是為了避免攻城方的大炮直射,也是增加攻城方的難度,加強守衛實力。

不過,御道上的四個門——南薰門、新鄭門、新宋門、封丘門,由于皇帝經常使用,都修的是直門兩重,這四個門就成了防守方最薄弱的環節。

在城墻外,有一條寬十余丈的護城河,名叫護龍河。河兩岸遍植楊柳,粉墻朱戶,禁止行人往來。 [9] 城墻上每隔百步就設一個馬面,所謂馬面,就是比城墻更寬,向城外突出的墻體,由于更厚,不僅可以抵御炮火的攻擊,也更容易對付城下的敵人,避免形成死角。馬面上有戰棚,以及躲避弓箭的女墻。城墻內有專門的牙道種植了樹木,每兩百步有一個武器庫。在首都有一個機構叫京城所,專門負責武器與城墻的維修。

這種看似非常專業的設置,還是只存在于理想之中,現實卻是另一副模樣。當李綱和宰執們爭吵時,京城所負責人陳良弼立刻跑了過來,向皇帝報告首都是守不住的。 [10] 因為宋徽宗修筑城墻時只考慮了美觀,沒有想到京城會遭受攻擊,因此將城墻的防御功能減弱了。

改造時拆掉了用于防御的木制塔樓(樓櫓) [11] ,考慮到天下太平的局面,樓櫓遲遲沒有修復,就是有一些舊樓櫓,也由于改造工程采取了新式墻面,和舊樓櫓的制式已經不合拍了。舊樓櫓比較大,在城墻上無法放置,可如果截成兩個,又太小了。雖然京城還存著不少木料,但需要五千木匠一個月才能建好。 [12]

更麻煩的是,在城東的新宋門外,有一個叫作樊家岡的地方,這里由于接近皇家禁地,在開挖護城河時深度不夠,成了防守的最大薄弱點,再補挖已經來不及了。

京城所的人都沒有信心,李綱又該如何處理呢?

短兵相接

從正月初五皇帝決定留守,到正月初八金軍到來的這幾天,成了李綱唯一能利用的空檔期。他立刻將全城動員起來,由于汴京已經一百多年沒有遇到過戰爭,市民早已適應了和平的生活,動員起來可以,但要教會他們干什么,卻并不容易。

在人員上,李綱給每一面城墻配備了一萬兩千名正規軍,同時有大量的保甲、居民和廂兵來為正規軍服務。正規軍按照每百步配置在城墻上。為了避免人多雜亂,他還專門安排了宗室、武臣、從官等為提舉官,負責協調指揮,避免混亂。由于城門是最難防守的地方,就由中貴、大小使臣分別領兵把守。

由于防御器械缺乏,制造器械也成了重要工作,汴京城準備的器械包括多種,除了馬面上的戰棚之外,還有保護城墻的毯子,重新給城墻裝上大炮和弓弩,運送大量的磚石做炮彈,磚石也可以用于修補城墻缺口。當敵人爬墻時,必須放下檑木將他們滾下地面,同時還要預備火油和火炬燒他們的云梯。

除了城墻防御系統,李綱又準備了四萬兵馬分成前后左右中五個軍,每軍八千人。軍隊內部設立大小官員(統制、統領、將領、步隊將),層層負責,抓好部隊的訓練工作。

在城外,也有兩個戰略性地點必須加以防御,它們是位于城東新宋門外的樊家岡,以及同樣在城東的東水門外的延豐倉。

樊家岡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是城外的一片高地,同時又是護城河最窄的地方,李綱派遣了五軍中的后軍駐扎在樊家岡,防止敵人靠近。

延豐倉是汴河邊的一個大倉庫。汴河上的漕船從南方來到,首先經過東水門,所以東水門一帶就成了倉庫最密集地所在。從南方來的漕糧許多就儲存在這些倉庫中。比如城外的延豐倉 [13] 、順成倉,東水門內的廣濟倉、富國倉、廣盈倉、萬盈倉、永豐倉、濟遠倉。除了東水門內外,在整個汴京城的倉庫一共有五十多處。 [14]

作為城外最重要的倉庫之一,延豐倉里存糧(粟豆)還有四十萬石,考慮到四處勤王的軍隊正在趕來,當他們來到城外時,要從這里獲取糧食,所以必須派兵把守。 [15] 李綱派遣了五軍中的前軍專門把守延豐倉。剩下的三支軍馬則放在城中,作為機動部隊使用。

正月初七,金人已經來到了汴京城外,他們首先向著城西北方的牟駝岡撲去。

牟駝岡是城西北角一片如同沙堆的高地,三面環水,靠著一個叫作霧澤陂的水塘。 [16] 牟駝岡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這里是皇家御用馬匹的馬廄,養著兩萬多匹馬。 [17] 當年郭藥師曾經受邀在牟駝岡打過球,知道位置的重要性。一旦獲得了牟駝岡,不僅解決了馬匹問題,還解決了飼料問題。正是在郭藥師的帶領下,金軍才將北宋的皇家馬匹一網打盡。斡離不興奮地對帶路的宋降臣沈琯說:“南朝真是沒有人,如果他們有一兩千人守衛黃河,都不可能放我們過來?!?/p>

從這一天傍晚開始,金軍發動了對汴京城的攻擊。由于他們占領的牟駝岡位于京城西北部,因此城墻的西面和北面成了最主要的進攻區域。

首先被進攻的是位于西面的水門宣澤門,俗稱西水門。這道門建在汴河的上水方向。在一個城市里,除了陸路城門之外,水城門往往是防御最薄弱的環節。陸門大都有甕城和幾道門,但水城門只有一個水閘,平常將水閘拉起,就可以通船,到了夜里(或者需要防御時)將水閘放下來。

如果外面進攻的人能將水閘破壞掉,就可以通過水道入城了。

當然,守城者知道水門比較薄弱,也會采取反制手段。比如,為了給水門提供額外的保護,在水門兩側建了兩條與城墻垂直的墻,將河岸夾住,這就是所謂的拐子城。需要時,守城的士兵可以站在拐子城上向下射箭,這樣就擴大了防御縱深,不用等到對方攻到城下再防御了。

針對宣澤門,金軍派出了數十艘小船,順著汴河水而下,在船上放火,試圖將閘門燒毀。李綱聽說后,立刻派遣了兩千人的敢死隊,登上拐子城,一旦火船順流來到拐子城區域,士兵就用長鉤把火船鉤到岸上,再用石頭將船砸毀,避免它們靠近水閘。

為了進一步減緩火船的速度,他們還在水中安置了杈木,火船受杈木阻擋,就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如果火船能夠突破杈木,又避開了長鉤,阻攔它們的最后一道關卡是——蔡京家的假山。由于缺乏石頭,李綱下令將蔡京家的假山都搬來,扔在水門前的水里,作為最后的阻擋?;鸫驳郊偕缴?,就無法靠近閘門了。 [18]

經過李綱的固守,金軍損失了百余人,卻無法攻克水門。

但敵人的撤退只是暫時的。正月初九那一天,李綱去向宋欽宗匯報時,突然又傳來金軍進攻北面四門的消息。汴京北面四門從東往西俗稱陳橋門、封丘門、酸棗門和衛州門。由于距離牟駝岡最近,成了下一個襲擊目標。

當天早上六七點鐘,敵人就開始集結,發動進攻,其中酸棗門受到的攻擊是最多的。

李綱立刻向皇帝請求再派一些禁衛軍中的神射手,跟隨他一同去守城。由于汴京太龐大,從大內到酸棗門,竟然有近二十里,路上街巷縱橫,李綱生怕自己還沒有趕到,城門就已經失陷。所幸當他趕到時,金軍剛渡過護城河,用云梯攻城。李綱立刻命令援軍上城,用弓弩射殺攻城者。

當他在酸棗門內時,突然發生了一幕令人恐慌的情景。從城門樓上突然間扔下了六七顆人頭,這些人頭都是宋軍的,不是進攻的金軍的。

李綱立刻詢問這是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是:這些人都是奸細。

如果是沒有經驗的指揮官,會認為殺得好,但李綱卻敏銳地意識到壞事了。城內的守軍開始濫殺,往往不是真的有奸細,而是恐慌的表現。戰爭中,士兵們往往也非常害怕,他們擔心自己的生命,開始防范一切人,由于過分疑神疑鬼,到最后會對身邊的人都信不過,將殺戮擴大化。

如果不制止這種行為,謠言很快就會散布開來,人們會以為處處都是奸細,那時就要開始逃跑了。到了這一步,事情就必然失控,也意味著城池無法守住。

幸虧李綱知道這個道理,他上了城門,將幾個殺人的士兵抓住斬首,并下令:

凡是聲稱抓到奸細的,必須親自帶著人到長官處,說清楚為什么指證他是奸細。如果不經過程序,擅自殺人,就是濫殺無辜,要立刻斬首。

控制住了守城者的恐慌,李綱率領官屬登城督戰,激勵將士。此時宋軍士兵的士氣已經扭轉,越戰越勇。針對攻城者的不同手段,守軍也采取了不同的防御層次,分成遠、中、近三個層次。對遠方的金軍,用威力巨大的床子弩和坐炮對付;對中間的金軍,用神臂弓和強弩射擊;已經開始登城的,用普通的手炮和檑木將他們滾下。

由于登城最需要的是云梯,李綱針對對方的云梯也做了安排,派了敢死隊縋城而下,將對方的云梯燒毀了十幾座,又斬殺了負責指揮的十幾個金軍將領。

宋軍分辨金軍到底是士兵還是將領是通過對方耳朵上的裝飾來區分的:將領大都有金耳環,而普通士兵沒有。

進攻持續到下午五點多,金軍死亡數千人,才陸續撤了回去。酸棗門已經被射成了刺猬,守城的士兵也有傷亡。

最大的傷亡是何灌,這位將軍從黃河南岸逃回后,參與了汴京守城,死在城下。

經過這次戰斗,防守一方的信心大大增強。金軍號稱三十萬人 [19] ,但根據宋軍的估計,最多也就六萬人,其中一半左右還是其他部族的友軍,女真軍隊不超過三萬。 [20] 按照這樣的消耗,對方是不可能支撐長久的。同時,各地勤王的部隊遲早會趕來,也就是說,只要再支撐一兩個月,金軍就必然要撤退。

當晚,皇帝大行犒賞,從內庫中送來酒、絹、銀等物品,受傷的人賞賜更加豐厚。守城者的士氣已經達到了最高。

但就在這時,戰爭卻戛然而止,正月之內再也沒有進行過一次像樣的攻防戰,士兵們再次懈怠了下來。原來,戰爭只是讓金軍感到了困難,卻讓宋欽宗感到了恐慌。他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進行議和,于是,汴京圍城戰變成了一場外交運動……

外交大潰敗

就在金軍剛到城下的那一天,正月初七,李綱率領軍民守衛水門時,城內的宰相李邦彥和少宰張邦昌也沒有閑著,他們準備派使節去見斡離不元帥,名義上是去犒軍,實際上是打探消息。

他們選擇了一個叫作鄭望之的人,鄭望之擔任尚書駕部員外郎,正在去選馬的路上,突然被人叫住。原來是兵部尚書路允迪派人來找他,讓他到開國務會議的都堂去商議事情。

都堂里一片混亂,鄭望之徑直走到宰相李邦彥的辦公室,發現除了李邦彥,其他的閣僚也在。當場,李邦彥任命鄭望之為出使金軍的大使,副使則由一位叫作高世則的人擔任。

鄭望之還想推辭,但眾人不由分說將他們推上馬,送到西面的開遠門 [21] ,把他們放在筐子里縋下城墻。城外,何灌的軍隊正在布陣,聽說使者來了,立刻找了個嗓門大的,渡過護城河,對著金軍陣營大喊,讓對方也派人來談判。

很快金軍陣營里走出一個紫袍人、一個白袍人。紫袍自稱太師,名叫吳孝民,是個北方漢人;白袍自稱防御,是個金人。于是談判在陣前進行了一夜。

原來斡離不也在等待著談判的機會。自從宋徽宗剛退位時派李鄴前往金軍,在邯鄲遇上斡離不之后,北宋再也沒有派過其他使節。與西路的粘罕不同,斡離不在軍事經驗上不足,一路上還曾經猶豫是否要回師。幸運的是他碰上了郭藥師,才在對方的勸說下一直來到了北宋首都。但到底能不能打下來,還是個未知數,一旦打不下來,孤軍深入就可能遭受最嚴峻的懲罰。最好的辦法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逼迫北宋皇帝簽一個新和約。

正是在這種形勢下,斡離不到達城外的第一天就派出了吳孝民使團,不想卻正好和北宋的鄭望之使團遇上。

吳孝民與鄭望之談判時,首先安慰對手,表示斡離不聽說宋徽宗退位了,就已經做好要和平的打算,就當是雙方做一場買賣,之后就各自回家。

經過鄭望之詢問,吳孝民說出了買賣的實質:北宋割讓河北和山西,以黃河為界,并支付一定的犒軍金帛。

鄭望之答道這哪是買賣。他舉了個例子:有人想賣一匹絹,要價三貫,買家愿意出兩貫五六百文,賣家讓再加一兩百文,最后成交。這叫買賣。金軍又要金帛,又要割地,卻沒有任何回報給北宋,這不叫買賣,叫強取。 [22]

雙方爭來爭去沒有結果,只好進城再談。吳孝民等人住進城內接待外國使團的都亭驛,已經是四更天。

第二天,皇帝見到了吳孝民使團。吳孝民表達了金軍的主張,并請求派使臣前往金軍軍營逐條談判。李綱擔心派去的人太軟弱,立刻表示他愿意前往, [23] 但皇帝拒絕了,派遣了同知樞密院卿李棁擔任正使,鄭望之和高世則擔任副使,與吳孝民一道前往金軍營地。

臨行前,皇帝囑咐連連,又派人帶了一萬兩黃金和酒果,吳孝民不斷地催促啟程,但上馬時,已經日落多時,從開遠門(萬勝門)出去走了一兩里就天黑了,到金軍營地已經是一更多。斡離不短暫地接見了使者,使者跪地膝行到了他的面前。 [24] 他只是不斷地指責宋人敗盟,沒有談正事就讓使者先休息,第二天再說。

正月初九,談判與戰斗同時進行,李綱在戰場上擊退了金軍,但使團卻在談判桌上淪陷了。

當初,李綱想要親自出使的意思是:他知道由于勤王軍隊沒有來到,必須與金人談判,但他希望使者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讓步,什么地方不要輕易讓步。比如,上尊號、一次性賠償、邊民問題都可以讓,但領土與歲幣問題都是千秋萬代的大事,不能隨便吐口。金人正處于虛張聲勢的訛詐期,如果全部滿足他們的要求,只會讓他們更加看不起,在未來變本加厲,也不利于勤王軍隊到來之后的行動。

皇帝不讓李綱出使也是有理由的,他認為李綱過于剛烈,擔心他出事。 [25] 但李綱又擔心李棁過于軟弱,會吃大虧。

皇帝與李棁等人談時,也給出了自己的底線。在他所列的事目中,包括了如下的建議:第一,金國境內過來的人口一律返還金國;第二,金軍撤兵;第三,不能以黃河為界,但可以考慮給金人一定的租稅,也就是增加歲幣,在與鄭望之等人商量時,他認為可以增加三五百萬(之前的規模是一百五十萬,包括錢一百萬貫、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匹,而遼國時期的歲幣是五十萬),但在列事目時,他寫的是最多可以增加七百萬;第四,一次性的賞軍錢銀五百萬兩(歲銀的二十五倍),絹五百萬匹,金五十萬兩(與大臣商量時他提的也是三五百萬銀,事目上實際已經提高了很多,也已經接近他能夠籌措的極限)。 [26]

事實證明,李綱的擔心是正確的,李棁果然過于軟弱了。

正月初九,金軍參與談判的是契丹人蕭三寶奴、耶律忠和漢人張愿恭。雙方引經據典,打了半天嘴仗。最后,蕭三寶奴提出了要求:金軍士兵不像宋軍,平常是沒有工資的,他們還采取部族制的做法,金國皇帝需要打仗,就從部族征兵,部族的兵都是義務的。但是,他們可以在戰爭中依靠合法地搶劫,來獲得收入。如果要息兵,必須讓所有的士兵獲得一份犒賞,才有可能。

到底犒賞多少呢?蕭三寶奴計算:粘罕的西路軍一共動用了二十萬人,斡離不的東路軍三十萬人,一共五十萬人。每個人兩錠銀、一錠金才能打發。他們都聽說汴京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城市,錢多得花不完,認為這點錢算不了什么。

但如果換算一下就知道這個數目是多么龐大,五十萬錠金、一百萬錠銀,換算成兩則是五百萬兩金、五千萬兩銀(相當于歲銀的二百五十倍),也就是宋欽宗設立上限的十倍。宋欽宗的上限,已經是能夠搜刮的極限,提高十倍,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作為副使的鄭望之還敢與金人爭論幾句,而作為正使的李棁卻唯唯諾諾,不敢說話,被金人嘲笑為女人。 [27]

當天,金人再派使節 [28] 與鄭望之、李棁等人回到汴京城內。他們帶回來的要求有好有壞:第一,不再要求以黃河為界,改為只割河北、山西地區的三個鎮——太原、中山、河間(當然,除了三鎮,更北方的燕京地區已經被金軍占領,也不會還給宋朝)。第二,宋欽宗許諾加歲幣七百萬貫,金軍只要求加兩百萬貫(含之前宋金和約中規定的一百萬貫,也就是此次增加的只是一百萬貫)。第三,釋放了一批燕山等地被俘的將領。這是金軍讓步的三個條目。但同時,第四,犒軍物品卻大大增加,除了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之外,還包括馬牛騾各一萬頭,駱駝一千頭,雜色表緞一百萬匹,里絹一百萬匹,書五監。 [29] 第五,由于宋朝在以往的和約中信用不良,要求提供親王作抵押,跟隨金軍過了黃河就放回,再要求提供一名宰相執政級(宰執)官員,等三鎮交割完畢再放回。

正月初十,蕭三寶奴等使節見到了宋欽宗,將書信交給皇帝?;实圩x罷,看了一眼身邊的吳敏,問道:“如何?”吳敏回答:“事無可奈何,再商量吧?!? [30]

在除了李綱之外的宰執的要求下,宋欽宗答應了所有條件。但幾乎所有的人都沒有意識到,金人所要求的金銀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由于交割需要時間,政府首先要做的是將金軍要求的人質送往金軍營地。宋欽宗的弟弟康王趙構自告奮勇,愿意去金軍大營做押,同時選派了少宰張邦昌作為宰執級別的官員做押。

在北宋君臣一絲不茍地執行金人的要求時,只有一個人質疑是否有必要這么做。李綱反對說,金人要的金銀根本就沒辦法湊齊,更重要的是,失去了燕云地區后,太原、中山、河間三鎮是中原地區的門戶,雖然叫三鎮,但大小實際上已經是十幾個郡,只要三鎮丟失,就意味著整個河北、山西地區不可守了。一旦山西、河北丟失,整個中原就不復存在。割掉三鎮,等于是間接地滅了國家。

這一點,那些宰相難道看不到嗎?不是看不到,是不在乎了,他們只在乎這幾天的危險,想不管付出什么代價先把眼前的事對付過去,沒有一個人有更遠的打算。

李綱的建議是:不要著急湊錢,割讓三鎮的詔書也不要著急發,先和金軍拖延,不要留把柄。再拖個十幾天,等勤王大軍一到,不管是否湊齊,三鎮是否割讓,金軍從自己的安危出發都會撤離。

但宋欽宗已經聽不進去了,他只想快點擺脫出來。他也不讓李綱辭職,但又只讓李綱負責守城事務,更重要的和談則交給了幾位主和派的大臣。

正月十二 [31] ,康王趙構和少宰張邦昌等人在正午時分離開首都,前往金軍大營。他們是去做人質的,趙構是親王,張邦昌的少宰已經屬于宰相級,符合金軍的要求。隨從有北宋使節李鄴、高世則,他們持皇帝的新和約(誓書)前往。

康王作為人質期間表現得不卑不亢,金人對他也以禮相待,斡離不表示如同見到兄弟一般。 [32]

斡離不經驗不夠豐富,也不夠兇狠,年輕且有些好色,當北宋幾乎完全答應了他的條件,他也立刻做出了一定的讓步。他對立刻能到手的財富更加看重,對所謂歲幣倒不是那么在乎,于是決定將北宋的歲幣減去一百萬貫,恢復到出兵之前的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匹、錢一百萬貫。 [33] 這相當于北宋歲幣這一塊就減去了,剩下的只是高額的一次性賠償費用,以及割讓三鎮。

但這兩條都不容易完成。

首先,在三鎮交割上,皇帝催促中書省向山西、河北地區下令,由三鎮的官員向金軍交割,不得延誤。李綱數次爭辯,但皇帝和其他大臣一心想著讓金軍趕快撤離,希望盡快完成。

直到皇帝的誓書發出,李綱才確信無法挽回了。不過他最后還是留了一手,利用手中的軍權,將發往三鎮的交割命令扣下了。只要接不到命令,三鎮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皇帝賣了,就會繼續抵抗下去,只要抵抗,就有希望。 [34]

官家議和,百姓遭殃

宋欽宗與金國的東路軍談判時,金國的西路軍還在圍困太原,甚至越過太原南下,希望打通西線。

宋欽宗給西路軍統帥粘罕寫了信,請求他停止進軍?;实叟沙鍪拐咚螐┩ê秃聮\,讓他們帶著給粘罕的信,首先前往斡離不的營地,請求斡離不派人跟隨他們一同去往山西,把書信交給粘罕。

斡離不同意了,在信使往來間,又免去了北宋賠償的一萬頭牛。 [35] 作為回報,宋欽宗寫信敦促太原守軍不要抵抗。因此,雖然李綱按住了交割三鎮的命令,但交割太原的詔令還是通過金人發出了,其余兩鎮被擱置了起來。

金人最看重的仍然是戰爭賠償問題。雖然免去了一部分歲幣和一萬頭牛,但剩下的還是要盡快交割。由于金人軍隊都是義務兵,需要靠北宋的賠償作為工資,他們規定了高昂的軍事費用,不說其他小項,最大的兩項是金五百萬兩和銀五千萬兩。

就在宋欽宗決定答應金人要求的當天(正月初十),皇帝先下了一道詔書,表示要臥薪嘗膽,避正殿,減常膳,做出表率。接著第二封詔書就是針對官員和人民的了,皇帝表示為了湊夠給金軍的犒軍錢,已經連宗廟里的器具都拿出來了,為此,王侯和官員也必須以皇帝為榜樣,將家里的金銀器皿交出來。如果仍然不夠,就號召普通民眾上交國家,幫助皇帝渡過難關。

第二封詔書還只是號召性的,第三封詔書就是強迫性和事務性的了,其中進行了詳細規定,要求諸王的金銀絹帛,各種內官(道官、樂官、伎術、五司)的金銀,都必須盡快繳納到元豐庫。元豐庫是平常放置帝國閑錢和雜錢的倉庫,如果皇帝有一些非常性的項目,就從這里開支。 [36] 其余的機構,包括各種宮觀寺廟、負責皇帝吃喝的六尚局,以及開封府的公用金銀都送到日常開支的左藏庫。 [37] 如果有隱藏或者轉移的,都要受到相應的制裁。等兩庫的金銀收集完成后,再一并轉交給金軍。

到這時,皇帝對人民還算客氣。宮廷機構、內官上繳金銀是強迫性的,而對人民只是號召性的,并沒有強迫性質。

隨著官方金銀的上繳,宋欽宗立刻意識到他犯了個多大的錯誤。關于這個錯誤有多大,在幾天后的數據中會有反映,這里先設一個疑問。

當皇帝和官員的金銀上繳后,宮廷第一次發出了強迫民間繳納銀兩的詔書。 [38] 詔書中表示,朝廷議和,只是為了讓金軍不燒殺擄掠,為此需要付出大筆的金銀。在皇帝和官員上繳后,數額差距仍然較大,因此,皇帝權且“借用”京城內所有金銀。城內持有金銀的人,限于當日將金銀繳納入左藏庫,如有隱瞞,朝廷可沒收家產。人民可以互相告發,并獲得告發財產的一半。

另外,賣官措施也出臺了。在漢代,中國賣官鬻爵是一種皇帝增收的正常手段,但自從科舉制成了主流,賣官已經逐漸退出了市場。但為了解決財政問題,皇帝不得不祭出了法寶,表示繳納金銀多的人,可以酌情安排成為官員。

正月十二,由于金銀相差太多,宋欽宗開始定點定目標處理。首先進入目標的仍然是皇帝的內官,內官作為一個群體承擔的額度是金一百萬兩、銀五百萬兩,由專人負責監管。

其次是對貪官開刀。宋欽宗繼任后,一直對如何處理父親留下的大批寵臣猶豫不決,找出各種理由敷衍,但在財政的壓力下,終于不得不動手了?;实巯铝顚⒉叹?、童貫、何執中、鄭伸、高俅、王憲、彭端、劉宗元等人抄家,將各家儲藏的金銀全部拿走,繳入元豐庫。敢于隱藏的軍法處置,勇于告發的獲得一半財產。

在皇帝的政策下,從官府到民間都掀起了一波反腐熱潮。這些官員當政時,人們不敢二話,但打死老虎的人卻總是不乏其人。

除了內官和貪官之外,在社會上也有一些金銀大戶,他們也成了皇帝定點處理的目標。在汴京有著大量的聲色場所,皇宮大內的東北角,就是妓女云集的雞兒巷,皇帝在寢宮里甚至都能聽見外面賣唱賣笑的嘈雜聲。在整個汴京城還分布著幾十處紅燈區。紅燈區的老鴇和頭牌們都積攢了不少金銀,因此也成了皇帝的目標。

在這些人中,最大的目標就是與宋徽宗傳出緋聞(很可能只是后人的杜撰)的李師師,其次則是數位同等規模的經營戶。她們的財產也一并被抄收,充當了金人的犒軍錢。

除了紅燈區,另一個傳統上的金銀大戶是金銀匠群體,以及曾經為皇帝服務、得過賞賜的僧道醫藥群體,皇帝也下令將他們的財產全部充公(正月十五更是要求所有得過金玉賞賜的人都返還,不限于僧道醫藥群體)。

正月十七,由于擔心民間繳納不夠踴躍,皇帝特別任命了一批踴躍繳納金銀的民間人士為官員。

經過了多日的搜刮,到了正月二十,繳納的金銀終于有了一個數目。到這一天為止,北宋政府總共得到金三十余萬兩、銀一千二百余萬兩。金人要求是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也就是說,經過多日勞動,北宋大大小小官員和民間一共完成了黃金任務的百分之六、白銀任務的百分之二十四。 [39]

由于缺乏經濟統計,也許在制定目標時,金軍對于北宋首都有多少黃金根本沒有概念,宋欽宗也不知道到底能獲得多少黃金,雙方達成的協議已經完全脫離了實際,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就好像一個人讓鄰居(他的家產只有十萬)給他十億,鄰居居然毫不猶豫答應了,還簽了保證書,但到最后自然執行不了。這怪誰呢?

宋欽宗和大臣們慌成一團。他們把這次失誤怪罪于那些商談和約的大臣,當初出使金軍營地的是李棁和鄭望之,于是兩人成了替罪羊,被罷了官。 [40] 但替罪羊可以找,事情還是要做,皇帝唯一能做的,是出臺更加苛刻的搜刮令。

當民間的富裕團體被搜刮一空,剩下的就是普通民眾了。正月二十,宋欽宗下詔,這篇“著名”的詔書首先描繪了民眾湊不夠金銀的可悲下場:如果湊不夠數,金兵必然攻城,將男人全都殺光,女人全都抓走,房子全都燒光,金銀財物全都拿走。 [41] 很難想象一個皇帝竟然會在自己的首都這樣嚇唬老百姓,這也說明皇帝實在沒有辦法了。

接著,皇帝提出要求,為了避免進入詔書中描繪的地獄場景,大家必須把金銀全都貢獻出來,如果有隱瞞,就抄家、懲罰;如果上繳,可以當官;如果告發,就獲得財產的三分之一;如果知情不告,按照隱瞞一并處罰。

正月二十二,皇帝又想出一招:派出使節前往金營說明情況,由于金銀數量不足,希望用其他寶物折納,交給金軍。但是前面的使節已經被罷官了,誰還敢步他們后塵?不得已,皇帝在時隔五天后,再次找來李棁、鄭望之,讓他們出使金軍營地。

鄭望之等人進了金軍營地,兩天后才被送到了牟駝岡。斡離不由于打球著了涼,不肯見他們,是王汭接待了他們。在和王汭的談判中,鄭望之提出金銀是湊不夠了,只能用寶物充數。王汭覺得可以,讓北宋去準備各種宮廷寶貝。 [42] 但這并不是來自斡離不的答復,只是王汭的個人決定。

斡離不雖然沒有見宋使,但還是給了個回答,他并沒有提是否可以用寶物折納,但表示可以減少一定的犒軍錢。減少量是:金減少五十萬兩(總數五百萬兩減少到四百五十萬兩),銀減少五十萬兩(總數五千萬兩減少到四千九百五十萬兩),表緞和里絹一共減少十萬匹(總數二百萬匹減少到一百九十萬匹)。 [43]

宋欽宗只能在一片模糊之中,一面搜刮民間金銀,另一面準備宮廷財寶。

經過這一輪的催繳,皇帝終于又湊了金二十余萬兩、銀二百余萬兩。到正月二十八時,一共搜刮到金五十一萬七千余兩,銀一千四百三十萬二千余兩,表緞等四十余萬匹。 [44] 到這時,皇帝已經確定不可能再完成金銀任務了,就只有依靠那些其他的寶物充數。在李綱的勸說下,皇帝也將搜刮金銀的詔書撤了下來。 [45]

正月二十九,皇帝帶領鄭望之等人于宣和殿查看寶物。所有的珠玉都已經放在了籠匣中。作為“六賊”之一的梁師成還沒有被賜死,留在皇帝的身邊,舉著一個螭龍玉杯感慨:“這一個玉杯工價就是幾千緡!”皇帝回答:“這種東西不知有什么用,留不得了?!?/p>

二月初一,皇帝派遣李棁和鄭望之押著寶貝前往金軍營地。這些罕見的珠玉、犀角、象牙平時深藏于深宮之中,現在都被擺在了野地里。金軍太師耶律忠前來交割。他們在野地里拿出賬冊,有人將珠寶一件一件抬過來,一一核對。

耶律忠詢問每一件寶貝的價格。鄭望之回答:“這都是無價之寶,沒法估價?!?/p>

一位遼國降官提醒鄭望之,價格是折納金銀的基礎,現在就應該盡量往高里估價。于是鄭望之盡量將價格估高,報告給金人。估價完畢,耶律忠回去與斡離不商量后,斡離不決定第二天接見北宋使節,并宣布新的優惠政策。 [46]

李棁和鄭望之等人住了一晚,他們與在金軍營地做人質的康王和張邦昌住在了一起。

但突然間,事情又起了重大變化:就在當天晚上,宋軍突然向金軍營地發動了襲擊,這場襲擊,也標志著宋營中的另一股力量正在做最后的努力。

但他們的努力卻可能產生兩種結果:如果成功,將金人全殲于黃河南岸;如果失敗,讓皇帝的寶貝一去不復返的同時,宋金和約也毀于一旦。

但宋軍的進攻將走向哪個結局呢?


【注釋】

[1] 參考《靖康傳信錄》。

[2] 以張邦昌與白時中為首?!独m資治通鑒長編拾補》引《靖康前錄》。

[3] 關于襄陽的地理位置,可以參考本書作者的另一本書《中央帝國的軍事密碼》。

[4] 指蔡絛。見《北征紀實》。

[5] 參考《靖康傳信錄》。

[6] 趙德麟《侯鯖錄》。

[7] 岳珂《桯史》。

[8] 根據《宋史·地理志》《汴京遺跡志》《東京夢華錄》綜合。

[9] 參考《東京夢華錄》。

[10] 參考《靖康傳信錄》。

[11] 這里所謂的樓櫓,應該就是戰棚,即放置在城墻馬面上的塔樓,可以覆蓋更遠,并抵御敵人的木制塔樓的攻擊。

[12] 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

[13] 《東京夢華錄》記為元豐倉,應該就是李綱所記的延豐倉。城外還有一個大倉庫順成倉,順成倉橋就是以這個倉庫命名。

[14] 參考《東京夢華錄》。

[15] 參考《靖康傳信錄》。

[16] 參考《靖康傳信錄》。

[17] 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

[18] 參考《靖康傳信錄》。

[19] 鄭望之《靖康城下奉使錄》。

[20] 參考《靖康傳信錄》。

[21] 《靖康城下奉使錄》為安遠門,安遠門是內城的城門,在北墻東側,使節出的應該是外城門,酌情改為外城西面的正門開遠門。

[22] 參考《靖康城下奉使錄》。

[23] 李綱的回憶錄和其余的書有矛盾,他記述金人使者前來發生在初九的戰事之后,但其余書記載發生在初七戰事之后,初九戰事之前。

[24] 李綱語。

[25] 參考《靖康傳信錄》。

[26]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三十六篇。

[27] 參考《靖康傳信錄》。

[28] 《宋史》記載為蕭三寶奴、耶律忠、王汭,《三朝北盟會編》記載為高永、張愿恭、蕭三寶奴,《大金吊伐錄》記載為高永義、張愿恭、伯哩(應當是蕭三寶奴)。

[29]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三十八篇。

[30] 參考《靖康城下奉使錄》。

[31] 《三朝北盟會編》等書記載為正月十四。但根據《大金吊伐錄校補》中的記載,正月十二是更加可能的日期。

[32]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四十二篇。

[33]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四十一篇。

[34] 參考《靖康傳信錄》。

[35]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四十六篇到第五十三篇。

[36] 參考《宋史·食貨志》。

[37] 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

[38] 本篇及下面幾篇詔書出自《靖康要錄》。

[39] 參考《靖康要錄》。李綱記載為金三十萬兩、銀八百萬兩,可能有誤。

[40] 使節被罷官發生在正月十七。

[41] 大金為見其數未足,復遣使臣諭意,難為退軍,兼恐兵眾犒賞不均,必至怨怒,卻來攻城,男子盡殺,婦人驅虜,屋宇焚燒,金銀錢物,竭底將去。

[42] 參考《靖康城下奉使錄》。

[43] 正月二十四,見《大金吊伐錄校補》《三朝北盟會編》。

[44] 《大金吊伐錄校補》第五十五篇。

[45] 參考《靖康傳信錄》。

[46] 參考《靖康城下奉使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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