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清另類出軌的一個縮影
在一個政治口號如同股票行情般不可捉摸的年代,在一個全民追逐搞定而不是契約的國度,“公司”怎么可能奢望成為一種力量呢?它似乎被詛咒了一般,在權欲的泥潭掙扎偷歡,展示的只有猥瑣而非力量……
1
1853年,上海風緊。
在廣東商人劉立川的率領下,小刀會聯合本地的天地會,發動武裝暴動,攻占上??h衙。
槍炮聲過后,上海的外商們驚喜地發現:大清海關不見了,沒人征稅了。但是,一個英國“憨大”(上海話“傻瓜”)卻站出來,終結了英國商人的美夢。
這位“憨大”就是英國駐上海領事阿禮國(Rutherford Alcock),中國教科書上著名的“帝國主義急先鋒”。阿禮國表示,作為英國外交官,自己的使命除了維護英商合法權益外,還要督促英國臣民按時繳納中國政府的正當捐稅。他宣布,即使中國政府逃跑了,外商向中國繳納關稅的“莊嚴義務”并沒有消失,因此英商必須向領事館繳存一份保證書,保證將來大清政府收復失地后,必須繳付完結各種捐稅。
英商在中國的關稅本由大清政府指定的外貿公司(即“公行”,如著名的十三行)擔保。當時,大清海關實行承包經營,關稅包干,因此權力尋租的空間十分寬廣,外商在“內商”們的導航下,走私猖獗,海關官員也成為清政府最有油水的肥缺。鴉片戰爭后,英國用堅船利炮轟開了大清的市場,卻也給自己攬了一個義務:為本國商人擔保關稅。不平等條約中的這一制度設計,實質上令西方政府承擔了遏制本國商人走私的條約義務和道義責任。
為大清政府征稅的英國外交官阿禮國。
在執行條約的過程中,英國外交官們發現,對于大清官員和外國奸商而言,一個腐敗而低效的海關是他們共同的天堂。英國官員要求改革海關、提高效能的呼聲,受到了內外的一致抵制:英商們打著貿易公平的旗號,向那些大肆走私的非條約國看齊,認為自己的守法成本過于高昂;而大清干部們則在維護國家主權的盾牌掩護下,抵擋著“洋鬼子們”對低效、腐敗卻“主權在我”的海關體制進行的任何抨擊。
曾經有英國商船走私商品,比如“瑪利·伍德女士”號和“約翰·德格代爾”號,連中國海關都十分默契地睜只眼閉只眼了,“迂腐”的阿禮國卻非要照章辦事,對這兩條商船進行了處罰,引發中外側目。
如今,阿禮國還要為這個丟下黎民百姓而逃之夭夭的大清政府代收關稅。那些沒有和大清締結條約的國家,比如奧地利、葡萄牙、泰國、普魯士等可以放開了大肆走私,英國商人卻要乖乖地繳納關稅,無疑在成本方面大為吃虧。英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剛開始還抱著“相信政府,相信法制”的態度,不僅自覺提交保證書,還積極檢舉揭發走私商船??墒?,大英帝國再算是“強龍”,也畢竟不能替代“地頭蛇”大清政府,對別國走私商人采取任何行動。自己的領事“里通中國”,英商們便只好“下有對策”,一邊和其他非條約國家的商人聯手,把一度值得驕傲的米字旗藏一藏,借用人家的旗幟暗渡陳倉;另一邊,則合起伙來向遠在倫敦政府機構請愿。
在商人們的持續上訪下,英國政府終于表態:領事們的行為越權,“可能會損害到中國的主權”。因此,商人們簽署的關稅保證書一律作廢。英商歡聲雷動,阿禮國弄得里外不是人,但只是灰心卻未死心,在他的高壓下,清政府終于同意由英、法、美三國領事館派員“代收”關稅,中國海關的走私現象在洋干部們的管理下得到了有效控制,“喪權辱國”的海關也為中國的近代化提供了最為穩定、堅實的財力支撐,并成為大清帝國最為廉潔高效的機構。
2
太平天國的大動亂給西方公司提供的絕好機會,當然不只限于上海走私,而且還打開了更為廣闊的市場。
戰火中,長江航線上原有的華商船只難以營運,不是被官軍搶,就是被“長毛”劫。風險成本上升后,上海到漢口之間的貨運價格飆升到單程每噸25兩,客運則單程每人75兩,船只能夠安全往返一次即“足敷成本”。
既不怕官軍,也不怕“長毛”的,只有洋人。精明的英國人敏銳地看到了巨大商機,英國駐上海領事館聯合英國遠東艦隊,組織本國商人,由艦隊司令賀布(James Hope)、代理領事官巴夏禮(H.S.Parkes)親自率領,在全副武裝的軍艦護航下,冒著紛飛的戰火,實地考察航線及戰爭進展。美國也不甘落后,派遣軍艦帶著商人們一頭扎進了長江。
一場爭奪長江航運市場的商戰在西方公司之間爆發,而誰也沒有想到,這居然就成為中國人進入“公司化生存”的開端。
在爭奪長江航運市場的速度賽中,美國公司最終拔得頭籌,而其秘訣在于動員華商附股。1861年1月,美商瓊記洋行引進的“火箭”號輪船在上海正式開航,揭開了長江航運市場國際化的序幕。這艘載重量為678噸的客貨明輪,造價共10萬兩,其中華商投資1萬兩,占了10%。瓊記洋行率先開拓了這條航線,獲利極其豐厚,當年盈利高達14.8萬兩,超出成本近50%。因此該公司在第二年就又提出一個就地籌資80萬兩白銀開辦輪船公司的宏偉計劃。
與此同時,另一家美國公司旗昌洋行也向華資敞開了大門。根據旗昌洋行測算,如果在上海和漢口之間配備3艘輪船,每周開行兩次定期航班,這條航線年利潤可達34.2萬兩。他們將籌款的目標定為100萬兩,而華商則貢獻了其中一半以上的資本金。旗昌在1862年3月27日正式掛旗營業后,迅速成為長江航線的龍頭老大。
雪片般的訂單從上海飛向了世界各地的造船廠,長江航線已然成為世界航運市場的焦點,后來長江上飄揚起20多家外商的旗號,時人感慨道:“看來好像一個商人的名譽還有某些缺欠,除非他擁有一兩艘輪船供他使用。”
3
在長江的云雨之中,中國資本第一次在各色西方國旗的掩護下,體會著“公司”帶來的全新快感。中外資本都明白,對方是自己心儀已久的對象,從悄悄牽手開始,雙方進入了如膠似漆的熱戀期。
面對文化、習俗、法律完全不同的大清市場,西方公司不僅需要中方伙伴協助處理那些極具中國特色的市場“顯規則”和潛規則,而且也需要吸納本地的資金,以保持拓展業務的速度。相比從境外募集并引入資金,本地資金更加便捷,通過買辦向中國的錢莊借貸周轉,成為在華西方公司的常用手段,甚至成為西方公司在華運作的主要資金來源。而擁有華人股東,是解決融資問題的最好辦法。
紅火一時的長江航運業,幾十家打著外資旗號的輪船公司中,只有英國太古洋行旗下的才是純粹的外資,它從倫敦金融市場募集到了36萬英鎊(約97萬兩白銀)。1862年~1873年,在上海注冊的外資輪船公司主要有旗昌(美資)、公正(英資)、北清(英資)、太古(英資)、華海(英資),實收資本金共為255.9萬兩,而華商在其中占到了20%,即50萬兩。
隨著大清國洋務運動的推進,這種打著外資旗號的中外合資更為紅火,從航運業擴展到紡紗、繅絲、煤氣、電燈等每個工業部門。華資的比重不斷上升,在瓊記洋行、上海自來水公司中都占到了一半以上,而在大東惠通銀行和中國玻璃公司中竟高達80%。
寶順洋行在上海的總部大樓。西方公司帶給大清的不只是高樓大廈,但最終大清公司也只學會了蓋高樓大廈。
一些實力雄厚的華商,已經成為這些外資公司的個人大股東或進入了董事會。華商資本之所以向西方公司積極投懷送抱,其首先考慮的當然是利益。絕大多數外資公司都取得了很好的經營業績。如經營長江貨運保險的保家水火保險公司,1863年由祥泰、履泰、太平、沙遜、匯隆等五家英商公司在上海合資組建,它的股東不僅可得10%的年股息,還可以得到60%~80%的年紅利,以至于公司最后不得不規定:只有那些能為公司拉來更多保險業務的人才能申請入股。
由英資怡和洋行1866年創立的香港火燭保險公司,注冊資金為2萬美金,每年贏利就相當于股本的50%,股票增值曾達到過400%。
至于輪船公司等,雖然不能如保險業那樣獲得暴利,但利潤不僅高,而且穩。
其實,華商附股在利益之外更想找個可靠的肩膀和懷抱。作為內部人的鄭觀應就曾指出,華商之所以“久以資附洋賈”,一是因為“華商創始,不得其人,官亦不為提倡”,二是因為“歸官創辦,不能昭大信而服商人”。這其中,在士農工商中排名最低的商人得不到公權力及法律的有效保護,是導致他們投奔西方公司懷抱的主要原因。
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旗昌輪船公司。1877年3月1日,大清國資企業輪船招商局正式兼并了美資旗昌輪船公司。但是,旗昌輪船公司的華人股東們抗拒回到祖國懷抱,公然另組一家輪船公司,注冊為美國公司,繼續扛起星條旗,目的就是躲避大清國公權力的盤剝。
在一個公權對私權無度獵殺的環境下,一身洋皮就等于是一層鎧甲,可以遠離絕大多數的盤剝。對于掛靠在自己旗下的中國小弟們,洋大哥總是很講義氣,甚至不惜動用外交乃至軍事壓力維護自己的小弟。幾乎是工商業天敵的大清國公權力,在洋皮面前立即疲軟萎謝。
當然,洋皮還能獲利:大清國給予外企的超國民待遇首先就體現在稅收上,面對內地的層層關卡,繳納了海關稅的外企貨物便能一路暢行,而民營企業就必須見廟燒香、逢山拜佛,留下重重買路錢。
從華商附股的實踐來看,真正吸引中國資本的是外資公司在大清國至少能夠平等地面對官府,外資公司中的華商資本能夠有效擺脫國內腐敗官僚的控制,在政府力量所不能及的地方(比如租界)和領域(比如外企),才能獲得安全、公正、信用、廉潔等經濟發展的必要因素。中資未必是真的與外資情投意合,但至少在外資的懷抱中可以躲避作為中資慣常所遭遇的“家庭暴力”。
吊詭的是,這一切都來自堅船利炮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而所謂公司在制度設計方面的完善與優越其實根本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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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資與外資眉來眼去,投懷送抱,當然不是大清國的“愛國者”所樂見的。愛國者中的一部分想動用家規族法,拆散這種“跨國婚姻”,但奈何力不如人,只能干瞪眼。而另一部分人則看到了公司制在大清國救亡圖存中的偉大作用,決心起而效仿。
但是,大清國情總是太強悍了。很多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新生事物,到了大清國手里,都只能成為具有大清特色的變種,這樣才能被勉強地接受。而在這過程中,那新生事物除了一個名字,早已被徹頭徹尾地異化了。公司也擺脫不了這一命運。
最早倡議公司制的是美籍華人容閎,他是大清國的第一位海歸。1867年,容閎建議江蘇巡撫丁日昌組織一合資汽船公司,他還以西歐股份企業管理的方法為模式,親自撰寫了公司章程。這是中國人創辦公司的第一個章程,對公司的經營方針、經營范圍、經營規模、股票的發行、股息的分配、股東的權利以及經營人員的產生等都作了明確規定。
但是,這種國際慣例卻沒有配套的融資渠道和法制環境。中國傳統的集資辦法是通過熟人網絡進行融資,并沒有法律層面的結算信用制度保障,一旦發生合約糾紛,很難獲得公平的法律保障而且只能在小范圍“流通”的信用,也難以聚集起現代工商業需要的大量資本。在這樣的勢禁形格下,依然需要政府出來做“老娘舅”,以公權力為后盾,提供信用的交易平臺和監督機制。大清政府顯然也沒有做好放手發展自由經濟的任何準備,他們更為擔心公司這種“群眾集會”的控制問題。在種種制約下,大清國牽手公司制,走的是一條“官督商辦”的路。
美國漢學家費正清將此種官督商辦稱為“集鹽務、西方式的股份公司以及中國傳統的合伙商號等特點之大成的形式”。官督商辦真是有光榮傳統的,從明代開始便運用于食鹽的銷售。李鴻章對這個裝著新酒的舊瓶是如此解釋的:“由官總其大綱,察其利病,而聽該商董等自立條議,悅服眾商……所有盈虧,全歸商認,于官無涉”。
官督商辦的第一家公司,就是李鴻章在1872年建立的輪船招商局。之后,即使出現了官辦、商辦和官商合辦等各種不同形式,政府的公權力始終如同一個嚴父、一個保姆、一個工頭或者一個總擔心妻子出軌的丈夫一般如影相隨,在各種各樣的公司后頭管理和指導(或者說干預與騷擾),這是之后形形色色的官府始終堅持不渝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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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商共抬“公司”這個轎子,動作很不協調。
大清特色的公司制下,腐敗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到任何產權結構、任何規模的公司之中。時人曾撰文指出:“公司之善,義取平等,合眾人以謀之,非以一人而專之也。中國公司以官督商辦,事權號令皆出其手,任意吞蝕,莫敢誰何。諸商股息,越數歲而不一給。良法美意,以官督而悉敗矣。否亦一人專制,聽其經劃,既患才絀,復至侵吞,名雖為商,實同官督。以君權而行之民事,安在其不敗也。”其實,無論官督,還是商辦,“既患才絀,復至侵吞”的現象十分普遍,如出一轍。
在制約機制最有效的外資公司(洋行)內,作為生意搭檔、股東兼高級雇員的買辦們,享受著平均1000兩白銀的豐厚年薪,及五六倍于此的辦公津貼,從自己公司的成交額中另抽取1%~3%的傭金,甚至可以高達5%,還要上下其手。根據當時的資料,買辦們所賺的錢往往遠高過洋行本身,甚至兩倍于他的雇主。海關一位外籍稅務司就感慨道:“當買辦的雇主完蛋的時候,買辦卻常常發財。”這種典型的“窮廟富方丈”并不能令買辦們的胃口得到滿足,挪用洋行資金做自己的生意,“穿人家的鞋,走自己的路”是買辦行業的行規,看似強大的外資在這樣的潛規則面前只有低頭默認。
中國的能人們在外資公司內大宰老外,或許還可以令我們感到一點點民族主義的快感;在官督商辦企業里撈一把,多少還有官場規則的制約;而他們在那些純民營企業中的折騰,則是刀刀見血地侵蝕著本就畸形的公司制。
在清末民初幾乎以圣人形象出現的張謇,他那著名的大生紗廠其實主要靠其三哥張詧管理。張謇曾說,自己的成功要歸于“一兄一友兩弟子”,其中“一兄”就是張詧。當過知縣的張詧,在銷售公司的棉紗時,常常先以個人公司“韓谷記”訂貨,如果漲了,溢價部分歸入私囊,如果跌了,就當沒從大生紗廠訂貨。在他的帶動下,大生紗廠上下齊心,每次一完成生產,都是內部員工以各種方式低價購走,再加價賣給紗商,大生紗廠的股東利益受到極大損害,但張謇兄弟連同干部職工們的私囊是鼓鼓的。
中國人已經習慣了“各牟其利,各懷其私”,“不知有對于公眾之責任者也”,因此,時人從大量的慘痛教訓中,認為所謂的公司制實際上遠不如個體戶更為符合中國國情:“私人營業,其贏也則自享其利,其虧也則自蒙其害,故營之者恒忠于厥職。股份公司不然,其職員不過占公司股份之一小部分耳,而營業贏虧皆公司所受,其贏也利非我全享,其虧也害非我獨蒙,故為公司謀,恒不如其為己謀之忠,人之情矣。其尤不肖者,則借公司之職務自營其私……中國人心風俗……其與此種新式企業之性質實不能相容。”
張之洞也指出:“華商陋習,常有藉招股欺騙之事,若無官權為之懲罰,則公司資本,無一存者矣。”“甚有招集股分,意存誑騙,事未辦成,資已用罄,遂至人人畏避。公司難集,商務莫興,實緣于此。必須明定賞罰以示勸懲。”“商非公司不巨,公司非有商律不多。華商集股,設有欺騙,有司罕為究追,故集股難。西國商律精密,官民共守,故集股易。”時人感慨道:“奸狡之徒,倚官仗勢,招股既成,視如己物,大權獨攬,恣意侵吞,酒地花天,揮霍如糞土。馴至大局破壞,不可收拾,巨萬資金,化為烏有,甘受眾人唾罵。公司招股之流弊一至于此,于是人人視為畏途。諺云:寧可一人養一雞,不可數人牽一牛。誠有慨乎其言之也。”
至于晚清的18家民營鐵路公司,家家烏煙瘴氣,粵漢鐵路廣東公司“內室操戈,無日不鬧風潮,互相攻訐”,股東大會成了角斗場,股東只要一不如意,“輒借端鼓動風潮”,甚至無法選出董事與總協理。湖南鐵路公司、四川鐵路公司等莫不如此,成為引發全國動亂的源頭。
與此同時,新興而欠缺規范的股票市場,成為圈錢的跑馬場,“撐死膽大的”。全社會掀起投機高潮,進一步削弱了本就薄弱的企業監督。梁啟超在《敬告國中之談實業者》一文中,感嘆股東普遍的投機心理加劇、監管乏力,以投機為動機的股東并未把自己的利益與公司的利益結合,“人人皆先私而后公,與此種新式企業之性質,實不能相容。故小辦則小敗,大辦則大敗。即至優之業,幸而不敗者,亦終不能以發達”,“阻公司之發達者,則職員與股東,實分任其咎也”。而1910年的上海股災中,川路公司的財務總監違約入市,損失了350萬兩,直接導致川路公司無法接受國有化改造,引爆了保路運動,顛覆了大清帝國。
瓊記洋行在香港的總部大樓(1870年代油畫)。
6
從開始推行公司制起,面對國內資本市場的投資動力不足,大清中央政府也是殫精竭慮,想辦法煉制補藥。對于一個官本位了幾千年的國家,最拿手的、最趁手的、最見效的春藥還是烏紗帽:
1898年的《振興工藝給獎章程》規定,“如有獨捐及募集巨款,開辟地利若干……視功用之大小、款項之多寡,為獎給之等級”。
1903年的《獎勵公司章程》規定,依據公司創辦人的集股總額進行獎勵,從50萬兩至5000萬兩,共分十二個等級,分別特賞不同第等的頂戴或品銜,并聘任為商部不同等級的顧問官或議員。
1907年農工商部又修訂了《獎勵公司章程》,降低了門檻,如最低獎由50萬兩降至20萬兩,獎品依然是“賞商部五等議員,加七品頂戴”;最高獎勵則由5000萬兩下調為2000萬兩,獎品是“賞商部頭等顧問官,加頭品頂戴,特賜雙龍金牌,準其子孫世襲商部四等顧問官,至三代為止”。
朝廷十分重視招商引資工作,不久又出臺了《華商辦理農工商實業爵賞章程》,對出資極多、用工較眾的實業家“尤當破格優獎,即爵賞亦所不惜”。個人出資2000萬兩以上,可獲特賞一等子爵。
農工商部隨即根據《華商辦理農工商實業爵賞章程》的精神,為中小投資者量身定做功勛獎項,參考軍功獎勵成例,制作七品、八品、九品三種獎牌,分別授予出資在1萬兩至8萬兩的商人……
時人感慨:“中興名臣曾國藩僅賞侯爵,李鴻章不過伯爵,其余百戰功臣竟有望男爵而不得者。今以子男等爵獎勵創辦實業之工商,一掃千年賤商之陋習,斯誠稀世之創舉。”
在高爵厚祿之外,大清國亦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在其他方面的保駕護航,如“專利”(專營壟斷權),如“官利”(旱澇保收的股款利息)。同時,大清政府也大力推進公司制的法制化建設,1904年頒布了《公司律》,規范了股份有限公司內部結構與運作程式,確立了中國創辦公司的準則主義原則及股權平等的原則。
政府還在幕后積極推動了“利權回收”運動,調動起了激烈的民族主義情緒,以公司為愛國的工具,調動民眾積極性,對抗西方資本的入侵,同時增進民眾對政府的向心力。
猛藥下去,果然雄起,民眾的投資熱情迸發出來。自1904年至1908年底,商部注冊的公司共265家,資本總額達13833.72萬兩。但是,靠藥物支撐的雄起并不能持久,更嚴峻的虛脫正在到來。以18家鐵路公司為例,家家號稱民營,家家高喊愛國,但家家都必須依賴著政府的公權力,靠強行攤派租股,逼迫農民們成為股東。公司及其既得利益團體,已經成為阻遏在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與民眾之間的冰凌——平靜的冰面下暗流洶涌。
爭吵、醉酒、乞討、失業,這就是老外眼中的晚清世態。
在一個政治口號如同股票行情般不可捉摸的年代,公司怎么可能成為一種力量的保證呢?缺乏完整而且能夠有效實施的監督機制,僅靠一個專有名詞的引進,這只是皮毛進口而已,毫無本質上的意義。大清國效率低下,腐敗橫行,這與“公司”名稱毫不相干?!秳蛲砬迨贰贩治龅溃?ldquo;只要公司和經理把公司資金挪作私用而不出問題,這類行為就可以作為商業投資的風險的一部分而加以容忍。這和中國官吏之以私人名義利用或濫用財政收入頗相類似。”
在法制化嚴重滯后和全民范圍的信用缺失下,政府監管下的國有企業還可能在政敵們的制衡下有所約束,民營企業則完全處在弱肉強食的叢林生態。尤其當政府為了某種意識形態上的顧忌,擔心正常的政府干預也會被扣上壓制和打擊的大帽子時,私有化領域變成縱橫捭闔的戰場,民營企業或所謂的私有化其實就成為惡棍們縱橫捭闔的戰場,成為遠比國家資本主義更壞的權貴資本主義。而這恰恰是大清國晚期總在所有制的表面現象上折騰,最后引發大風暴的根源。
法制化的前提是法制精神,公司化的前提是契約精神,但在政治腐敗、全民尋租的條件下,大清國的法制成為權力的遮羞布,公司則成為權貴資本的游樂場,商權與官權始終沒有能發展出正常的關系——不是偷情,就是怨偶,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顛覆大清國的保路運動,看似圍繞國有還是商辦在爭吵,實質上卻是個各種利益集團的不擇手段的博弈。公司的法制精神、契約精神乃至最為基本的“費厄潑賴”精神,早已蕩然無存——實際上是從來也沒產生過。
沉舟側畔未必千帆能過,病樹前頭不見得就能萬木盡春。即使在大清國的廢墟上,公司依然似乎被詛咒了一般,在權欲的泥潭掙扎偷歡,展示的只有猥瑣而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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