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枚有詩曰:“金貂滿堂,狗來必笑。”這本是在諷刺當時的社會現象——達官貴人穿著金貂皮的華服,平頭百姓想見他們,必須打通各種關節,就像一條狗鉆入金貂群中,忍受別人的冷眼。晚清名士王闿運卻自詡為闖入金貂群的狗,認為自己“來去倏忽,乃有神龍之勢”。
王闿運生性特立獨行、玩世不恭,其行事風格飽受爭議。錢鐘書之父、古文學家錢基博在《近百年湖南學風》中寫到他,開篇就以“名滿天下,謗滿天下”這兩個反差極大的短語來概括其一生。有一次,王闿運去拜訪曾國藩,曾國藩正好有事沒時間接見他。第二天,曾國藩派人去請他吃飯。王闿運極不爽,很傲嬌地說:“好討厭哦!我大老遠的過來,就是為了吃他一頓飯的嗎?我是那種隨意就能打發的人嗎?”堅決不去!打點行裝就坐船走人了。連曾國藩這樣在晚清政局中舉足輕重的非凡人物,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別提一般人了。
一天,湖南巡撫陳寶箴隨口跟王闿運說起湖南人杰地靈,言下之意貌似很羨慕。這顯然是廉價贊美,湖南人王闿運聽著極不順心入耳,瞅瞅旁邊伺候著的仆人,神秘兮兮地對陳寶箴說:“那確實。你別看這些小崽子現在卑賤,穿布衣,干粗活,指不定哪天就走了大運,也能弄個總督、巡撫啥的干干了。”這話綿里藏針,早年參加湘軍出身的陳寶箴臊了個大紅臉。
幾年后,另一位湖南巡撫端方也受了王闿運的氣。一次,王闿運在端方家閑坐。端方拿出一個珍藏多年的異形古瓷瓶,跟王闿運炫耀,囂張得不行。王闿運拿著把玩了半天,來了句:“這古瓷瓶真不錯,有年頭了,見過不少世面,的確是古董,只可惜……”端方忙問可惜什么。王闿運憋著壞說:“可惜這貨既不端也不方,真叫人沒轍。”罵人都不帶臟字的。端方有火沒處發,氣得很想轉身撓墻,將王闿運的祖宗八代問候十八遍。
1912年,王闿運八十歲大壽那天,他在飯店大擺生日宴,一身清朝裝扮,招待賓客。湖南省長兼督軍譚延闿去給王闿運賀壽,一看老壽星居然身穿馬褂,頭戴紅頂,還掛著朝珠,就調侃他說:“清朝都亡了,你還穿成這模樣,唱大戲呢你?”王闿運也逗,上前拽了拽譚延闿的西裝袖子,詼諧地打趣說:“彼此,彼此,一筆寫不出兩個‘闿’字。咱哥倆穿的都是洋皮子,正所謂豁子吵嘴——誰也別說誰!”譚延闿當時就囧了。
1914年,袁世凱聘請王闿運擔任國史館館長。老爺子到北京就職時,有人問他:“您老都一把年紀了,不在家頤養天年,何苦大老遠跑來當這個芝麻官?”王闿運捋著胡子,慢悠悠地說:“這世上最容易的事,就要數當官了。我年輕時,啥事都能干,現在老了,啥都做不了了,只好來當官啰!”
王闿運到京后,袁世凱召集百官為他接風洗塵。吃喝已罷,袁世凱殷勤地陪他喝茶、聊天,王闿運照單全收,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總統”的服務,還一口一個“大侄子”地稱呼袁世凱。在返回住處的路上,王闿運對隨從吐槽說:“嘿,這袁小四還挺會來事兒!”
為討好王老爺子,袁世凱派專人陪他游覽京城各大名勝古跡。一天,導游帶著王闿運到處游玩,經過內閣總理衙門,老爺子指著大門就喊:“快看,快看,動物園耶!”導游一愣神,回道:“老爺子,您老確定眼睛沒花吧?這里是總理衙門,哪是動物園???”
王闿運斬釘截鐵地說:“我看得清楚著呢!這就是動物園。你瞅瞅,這里面有內閣總理熊希齡,他是湖南鳳凰人,鳳凰是飛禽,而熊(熊希齡)、猿(袁世凱)是走獸,有飛禽還有走獸,不是動物園,是啥?”國寶級的老爺子如此戲謔國家高層領導,讓導游很是無語。
后來,隨著袁世凱稱帝腳步的加快,王闿運對他的反感與反對有增無減,甚至在國史館門上貼上一副對聯:民猶是也,國猶是也,何分南北?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橫批:旁觀者清。將袁世凱狠狠損了一通。
王闿運平生最喜“搭天梯罵人”,在晚清風云際會、詭譎多變的動蕩時代,他滑稽玩世,莊諧雜出,對達官貴人諷刺一針見血,不愧其“狗入金貂群”的自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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