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嘆：十字街口的狂生

金圣嘆在清代大大有名，被時人稱為“幽默大師”。他生來就是個“怪胎”，也有點玩世不恭，是個把幽默一直玩到死的狂人，他寫的《不亦快哉》趣文至今讓人讀來捧腹，但他最大的愛好還是文學批評，也就是抱著人家的大作挑刺兒。金圣嘆曾評點《莊子》《離騷》《史記》《杜工部集》《水滸傳》《西廂記》等“六才子書”，尤其在評點《水滸傳》時，愣是大刀闊斧動手術，一筆抹倒五十個回目，咔嚓掉了該書的后半部。施耐庵要是泉下有靈，估計能氣得從棺材里坐起來對金圣嘆豎中指。

金圣嘆生性疏狂不羈，即便是參加科考時，也是恃才傲物隨心由性任意發揮，也因此落得個屢試不中的下場。有一年生員考試，考題是“如此則動心否乎”。金圣嘆滿紙揮毫后，如此結尾：“空山窮谷之中，黃金萬兩；露白葭蒼而外，有美一人。試問夫子動心否乎？曰：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

考官一數，不多不少39個字，恰好將試卷空格填滿，氣得質問他說：“嘛呢？嘛呢？嘛意思這是？”金圣嘆說：“孟子曰‘四十不動心’，可見三十九歲之前肯定動心。再說了，荒山野嶺看到鈔票和美女，換作是你，你會不動心？”考官狂怒，評語可想而知。很自然的，金圣嘆落榜了。

諸如此類的科考黑色幽默，金圣嘆還玩過好幾次，終于驚動了本縣教育局。教諭與訓導（相當于縣教育局局長與副局長）想給他點顏色看看，就出了個《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返目碱}考他。哪想到金圣嘆連構思加動筆共花了短短三分鐘就交卷走人。教諭與訓導迫不及待地翻開試卷，寥寥幾行字映入眼簾：“禽獸不可以教諭，即教諭亦禽獸也；禽獸不可以訓導，即訓導亦禽獸也。”兩人眼前一黑，差點雙雙背過氣去。

不過，金圣嘆也有走運的時候，那次科考試題為“原攘夷侯，闕黨童子將見”。金圣嘆在試卷中是這樣寫的：“原攘夷侯，夫子以杖叩其頭，原攘三魂渺渺，七魄茫茫，一陣清風，化而為闕黨童子……”雖然寫得鬼氣森森，但勝在想象力驚人，十分對考官的胃口?？脊俅鬄轶@嘆，在他的試卷上批道：“如此奇才，豈可不中。”金圣嘆這才結束了屢試不中的黑歷史。

著名貳臣錢謙益是金圣嘆的舅舅，他原本是明崇禎帝的禮部侍郎，后來投降清朝當上禮部侍郎。他做大壽時，金圣嘆聽媽媽的話去給老舅祝壽。席間，大家搖頭晃腦，大肆恭維，唯有金圣嘆埋頭猛吃大喝。有位客人請金圣嘆露一手，讓大伙長長見識。金圣嘆倒也爽快：“那我就寫副對聯吧！”只見他大筆一揮，七個大字躍然紙上：“一個文官小花臉。”眾人傻眼。錢侍郎老臉煞白，手一哆嗦扯掉了幾根胡子。

再看金圣嘆又寫了：“三朝元老……”大伙紛紛鼓掌贊嘆，我就說嘛！文似看山不喜平，高招在后頭呢，嘖嘖，瞧這話說得多有水平，簡直是神來之筆！錢侍郎轉怒為喜，夸獎說：“好外甥，人才??！”金圣嘆嘿嘿壞笑，刷刷刷幾筆寫完，把筆一扔，揚長而去。

大伙湊近一看，好家伙，下聯甚為給力——“三朝元老大奸臣”。把個錢侍郎氣得手腳冰涼，幾乎要嚼舌自盡了。對于自己的親老娘舅尚且如此不留情面，金圣嘆的狷狂可見一斑。

狂則狂矣，但命運的魔手還是借著一個偶然事件，重新書寫了金圣嘆的命運。順治十八年（1661年），蘇州發生“抗糧哭廟”案，金圣嘆受到牽連，被當局判了個“斬立決”，被押上了十字街口。雖然即將和死神擁吻，可金圣嘆淡定依舊，還有心情向監斬官要酒喝，邊喝還邊嘟囔：“割頭，痛事也；飲酒，快事也。割頭而先飲酒，痛快！痛快！”

這個狂生臨死還不忘再玩一把幽默。臨刑前，由于他有暈血癥，不忍看到其他人被殺血糊拉的慘相，就對劊子手說：“我手里攥著二百兩銀票，你要是優先送我上路，銀票就歸你啦。”劊子手想，那還不是大力士耍扁擔——輕而易舉，分分鐘的事情，成交必須的！鬼頭刀寒光一閃，“狂生”的幽默人生就此落幕。

劊子手放下屠刀，扳開他緊握的拳頭，兩手各滾出一個半濕的小紙團。劊子手大喜，急忙撿起打開，就看一張紙上寫著“好”，另一張寫著“疼”，哪里有半毫的銀票。劊子手大失所望，搖頭抱怨說：“這個金圣嘆，好壞哦！臨了還侮辱人、騙人。”

世人的評價，在狂生眼中又值得幾何呢？縱使世人再多誹謗非議，誰關心呢？或許，九泉之下，金圣嘆也在狂笑：生前游戲人生，身后眾人傳說。得以如此，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