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湜：一個字都不能少

中唐時期，文壇領袖韓愈病重垂危時，囑咐其學生皇甫湜說：“在我死后，有本事給我作碑立傳讓我名聲不墮的，非你莫屬！”后來，皇甫湜為其所寫的墓志銘《昌黎韓先生墓志銘》《韓文公神道碑》譽滿天下。韓愈是被蘇軾稱為“文起八代之衰”的“唐宋八大家”之首，他點名讓皇甫湜為自己撰寫墓志銘，可見皇甫湜確實有兩把刷子。

南宋學者洪邁在《容齋隨筆》中記載：皇甫湜曾在東都洛陽留守裴度手下任職，平時說話做事欠缺點分寸，對人也經常沒有禮貌，裴度始終寬容待之。因裴度平定淮西叛亂有功，唐憲宗賞給他一筆巨款，裴度信奉佛教，就把這筆錢施舍給了福先寺，讓僧侶用來重修佛寺。佛寺修好后，裴度準備請文壇大腕白居易寫篇《福先寺碑》以示紀念。

皇甫湜聽說后，簡直要氣炸了肺，跟裴度吵鬧著撒嬌：“領導，你放著我皇甫湜這樣的大腕兒不用，偏去大老遠地找什么白居易。他的文章跟我的比，正好比是破瓦比瓷器，壓根兒沒有可比性。領導你也忒瞧不起人了，太讓人寒心了，既然你看不起我，我還不愿意伺候了呢。”當場就要甩手辭職走人。裴度跟他的名字一樣很有度量，趕緊好言哄勸說：“皇甫同志千萬別動氣。您是大手筆，我是不敢勞煩您，才想起邀請白老師的，他只是個次選。要是您不嫌棄，我更巴不得呢。”

看著裴度還挺上道，皇甫湜這才不那么生氣了，情緒穩定下來后，就向裴度討要了一斗酒帶回家，一口氣喝了一半。趁著醉意蒙朧，三千多字一揮而就，只是用詞稍顯生僻晦澀，書法也是怪誕邪僻。裴度拿到文稿后，來回看了好幾遍，好半天都沒整明白啥意思，但是“不明覺厲”，凡是看不懂的都是好文章，因此裴度肅然起敬，表示非常滿意：“皇甫同志真是高人啊，干得漂亮！”并當即派發稿酬——派手下將一車綾羅綢緞、古玩玉器送給皇甫湜。

按說這稿酬已經夠高的了，但是皇甫湜卻表示很不滿意，他撇著嘴瞟了一眼滿車的禮物，一蹦三尺高，對送稿酬的兵士說：“你回去告訴姓裴的，就這么點稿酬他好意思拿出手嗎？！大街上打聽打聽去，我是隨隨便便就給人寫碑文的人嗎？告訴你們，我的作品也不是什么大路貨，大詩人顧況你們知道嗎？他前段時間千央萬求，我才給他的詩集作了個序。這次可是看在你們裴大人的面子上，我才答應動筆的！”嚴詞批評了一番后，皇甫湜大言不慚地列出稿酬收費標準：“都給我聽好了，回去給你們裴大人匯報清楚。我寫的稿子，連標點符號共計3254個字，每個字值三匹絹，一個字都不能少，回去好好數數，少算一個字，這事沒完！”

送稿酬的兵士又羞又惱，心道一個小小的寫手居然如此張狂，還要不要臉了！兵士回去后添油加醋匯報給裴度。當時在場的眾人一聽說皇甫湜如此獅子大開口，一個個火冒三丈，摩拳擦掌就要去宰了那個漫天要價的貨。

好在裴度宰相肚里能撐船，揮手制止眾人，笑著說：“有個性，我喜歡！”隨后他按照皇甫湜的稿酬標準，全額支付了9762匹絹。由于絹實在太多，裝載的車輛一輛接一輛，從留守府邸一路綿延到皇甫湜家。一時間，全洛陽萬人空巷，都來欣賞這“絲綢之路”般的奇景，以為是哪位土豪搬家呢！皇甫湜倒是欣然如數笑納，一點兒都沒不好意思。

比皇甫湜才氣更大的，是他的脾氣，《唐語林》記載：“湜褊急之性，獨異于人。”因為他的小暴脾氣，經常喝點兒酒就罵大街，搞得同事、朋友都受不了他。

就連對小蜜蜂，皇甫湜也睚眥必報。有一次，他被蜜蜂蜇了，氣得要命，居然花大價錢請人把蜂巢搗下來帶回家，結果蜜蜂都飛到他家里，他讓人把蜜蜂全部捉住，放在杵臼中搗得稀爛。

還有一次，他讓兒子皇甫松抄寫詩歌，兒子抄錯了一個字，皇甫湜就怒吼著讓家仆拿棍來，要暴打這個不上進的熊孩子。等不及棍子送到，他就撲過去把兒子的手腕咬得鮮血直流。

跟領導、同事鬧情緒或死磕倒還罷了，就連跟蜜蜂和幼子，皇甫湜也是這般較真，簡直有些狂躁癥的跡象了。所以，這么有才的皇甫湜最后混得“門無轍跡，庖突無煙”，也只能說他咎由自取了。